声音清冷,如冰击碎玉,听得柳十七脑中嗡嗡作响。
怕她下毒,所以共浴?
双喜双福兄弟俩赶紧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热气飘散,沐桶不大,水面漫过肩头,柳十七觉得浑身发热,却不敢动弹。
对面的男人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和双肩,曲线优美,水面微恙,能隐约看到他坚实的胸膛……
“非礼勿视。”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柳十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即闭上眼睛。
这水太热,再加上药力的作用,对他的寒毒刚刚好,可对柳十七而言就太热了。
蒸汽升腾,本就忙碌一夜的她此刻只觉得腹内空空、筋疲力尽,困意袭来,整个人渐渐失去知觉。
轻轻的鼾声传来,安卿尘睁开双眸,对面的小娘子面色绯红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她睡着的样子像极了温顺可爱的小白兔。
随着清浅的呼吸声,安卿尘看到了她没在水面之下的玲珑曲线,本就破碎的衣衫贴在身上,将那婀娜身形包裹得饱满紧致。
脖颈和胸前被撕碎处,白白的浑圆起起伏伏,看得人血脉偾张。
她竟能和陌生男子同处沐桶时睡着?
安卿尘当真开始怀疑面前这女子究竟是精明还是憨傻,短短相识的数个时辰里,他见识了她诡计多端、狠戾凶残的一面,也领教了她高超的医术、灵活的头脑和孱弱的身体,如今更开了眼界,她当真是个心大的。
身体的痛楚一股股袭来,安卿尘实在无力探究,继续闭上双目。
从头晕目眩中醒来时,沐桶里的水温还是热的。
一股麻麻痒痒的暖流刺激着他的皮肤,渗入肌里,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好似在淘洗他的内脏一般,那种感觉,他从前未曾有过。
“王爷,您醒了。”双福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又见安卿尘闭上了眼,也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双福又急又怕也不敢惊扰他。
“您感觉如何。”双喜奉上茶水。
安卿尘摇了摇头,往常发病后总会口干舌燥要喝许多水,今日却没有那种感觉。
“天亮了?”他问。
双福看了看外头仍旧如注的暴雨道没有,“王爷才泡了一炷香的时间。”
安卿尘终于睁开了那双半闭半醒的桃花眼,看向双福:“才一炷香?”
双福点头,“是,一炷香。”
屋内线香冉冉,烧至尾部,可不正是一炷香吗。
难以置信,他竟然全身再无痛感了。
双喜似乎也明白过来,忙问:“王爷,您,不难受了?”
安卿尘点头,又动了动手脚转了转脖颈,果然好了,而且好似浑身比之前更有力了。
“属下给您拿巾帕。”双福欢喜地跑去拿巾帕给他擦身。
重新穿上锦袍的安卿尘站在镜前,又看到了那个精神抖擞的“鬼面王”,那双桃花眼像极了他的母亲,不怒时宛如迷人的花蕊,勾着人想探究竟。
“王爷。”双喜奉茶过来,惊得双喜差点儿掉了下巴,“是这小娘子的药吗,真的有用?”
这五年,每每主子发作他都比主子还痛苦,看着他隐忍、癫狂、痛苦,心如刀绞。
没想到这一次竟好得这么快。
“有点儿用。”安卿尘声音淡淡,目光又落到仍在沐桶中昏睡的柳十七身上。
水中的美人薄薄小小的,眉眼如画,白璧无瑕,睡得那样安稳、沉静,好似画中仙子。
“那件事,可有消息了?”他问。
双喜跪地抱拳:“属下无能,还,没有。”
眸光越过烛火,望向墨色的窗外。
安卿尘这一趟出来明路是为了查实几位即将入京赴任的官员的底细,这是身为煜北王的职责也是他的权利。
他兄弟行四,自小就同皇兄感情最好,皇兄登基大婚后,原来的表姐成了皇嫂,夫妻二人对他更是宠爱有加。
若说皇宫里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横着走,那也就是他煜北王安卿尘了。
五年前皇兄继承大位,他便染病,每每兄嫂问及他的身体,他总说无碍,快好了。可是他知道,越是如此说,他们越是放心不下。
他要的就是他们放心不下。
与其说让他们放心不下,不如说是想让他们有所准备。因为这样总好过有一天他突然离世带给他们无尽的痛苦要好吧。
思绪纷纷扰扰,又飞远了。
安卿尘伸手拢了拢烛火,那羸弱的光好似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小姑娘,也像极了曾经的那个小姑娘。
那时他还只是前朝安将军家的四公子,她却是大庸的小公主,是当时陛下最珍爱的幺女。
那日安卿尘随着父兄入宫,那时的大庸重文臣轻武将,一群儒学里的孩子,文臣家中的小郎君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都比他大,比他高,围着他对他指指戳戳,说他是无脑武夫,骂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乱臣贼子,可是,那时候他的父亲刚刚凯旋归来,是大庸的英雄。
安卿尘气不过同他们打架,被一群人打倒在地,他们的锦靴踩在他脸上,辱骂他无能鼠辈,不堪一击……
难忘的耻辱。
后来,是一个小小软软的小娘子呵斥了他们,安卿尘听他们叫她“平阳公主”。
她比他还小,个子矮矮的,小脸粉粉嫩嫩,明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却趾高气扬地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足足一炷香。
那一日,那群小郎君在平阳公主的监督下,一个一个向安卿尘道歉求原谅。
他永远都忘不了粉团子那坚定泠冽的眼神。
“欺负你的人就要狠狠还击。”这是她教给他的,“你若心慈手软,便只能任人宰割。”
她帮他拂去身上的污脏,却一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他将她扶起道谢却发现她挂在身上的玉佩摔成了两半。
“这玉佩叫吉祥如意,是父皇送我的。”她一脸惋惜,看上去十分心疼。
安卿尘很窘迫,“我赔给你。”
她摇头,“你赔得起玉佩,却赔不起父皇送我的好运。”
说罢,她又笑起,扬声道:“没关系啦,这也是咱俩的缘分,一人一半,将我父皇的好运也分给你。”
慷慨、豁达、明艳,从此这个可爱的平阳公主就落在了安卿尘的心里。
从那以后,那半块玉佩就一直被他贴身带在身上,他却再没能见到平阳公主。
然而,她父皇的好运的确也分给了他一半。
他的父亲,大庸的大将军安平谋反了,篡权夺位,成了大夏的开国君主。
平阳公主,她救了他,而他的父亲却杀了她全家。
他一直自责,为此还几乎同父亲决裂。
五年了,他一直在偷偷寻找平阳公主的下落,虽然都说大庸皇族李氏全族被灭,可是他翻遍了尸山,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所以他一直固执地认为平阳公主还活着。
借着查探官员阴私的名义,他跑遍大江南北,终于在几日前,这一批新任官员的名单下达之时,得到了平阳公主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现在消息又断了。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找到她能跟她说什么,道歉吗,国破家亡的仇恨,要如何道歉。
“继续找。”安卿尘声音冷肃。
这一生如能有幸再见到她,哪怕她要了他的命,他也愿意奉上。
窗外起了一阵风,烛火被吹灭,双喜赶忙重新点上。
安卿尘转头看了一眼沐桶。
“她,你可查实了?”他问。
双喜道是,“柳十七娘的事属下都已核实,那两个人一个是崔家的婢女,一个是崔家的车夫,是崔夫人派出来的人。”
“她原是崔家二郎崔承衍的救命恩人,二人还有婚约,却被崔家过河拆桥,霸占了嫁妆不说,人还被赶出来。”双喜抬眸看了一眼,又道:“恐怕崔夫人先前的意思是想让这车夫毁了十七娘子。”
“果然借刀杀人。”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被说成活菩萨夫人背地里竟是这般嘴脸。”
双喜道:“若不是这十七娘,连王爷都险些被那崔承衍给骗了。”
“如此,甚好。”他伸出手去捏那烛火,好似不觉得烫手,烛火被他捏得明灭不定。
“那就给崔家送份贺礼。”
*
昏暗的房间里,叶儿跪在地上,看着一旁赖八的尸体,吓得瑟瑟发抖。
“方才你说的话,可属实?”双喜又问了一遍。
“属实,奴婢不敢,不敢扯谎。”双喜转头看了一眼安卿尘,又问:
“那,明日去了崔家,你可知该如何说?”
“知道,奴婢知道。”叶儿声音颤抖,面色苍白。
安卿尘一言不发,起身道:“给她换身衣裳,再给些吃的,要懂得怜香惜玉。”
他踱步出去,路过仍在温水沐桶里昏睡的柳十七停住了脚步,长睫毛微翘,双唇如珠,她睡得可真香啊。
伸出手去在她粉粉嫩嫩的腮帮上掐了一下。
好软,心中一喜,安卿尘嘴角微扬,负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