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七是被铬醒的,身下坚硬无比,铬得浑身酸疼。
羽睫闪动,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
屋内灯火昏暗,入眼便是一双织锦皂靴,上绣暗线螭虎龙纹,玄色锦衣下摆用是金线绣成的繁花锦簇图案。
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一张姣好的面容。
“我记得他。”她喃喃自语。
可是,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人是大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煜北王安卿尘,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说到煜北王,柳十七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据传他曾经是安平最为看重的儿子,但却身患怪疾、喜怒无常,此人狠戾凶残且不留情面,背地里被人称为“鬼面王”。
这是柳十七第一次见安卿尘,一生都不可能扯上关系的两个人,可为何她觉得他那样熟悉,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只一瞬,她脑海中便能涌现出他的笑、他的悲、他的怒……
破碎的记忆席卷而来,杂乱又尖锐,柳十七头痛欲裂。
五年前的一次受伤后她就总是梦魇,梦中会出现了那些可怕的碎片:血流成河的宫城,碎尸满地的荒野,爷爷、阿兄,还有许多她不认得的人,刀光剑影,一张张面孔一具具尸体从眼前飘过……
阿兄,古竹阿兄,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当年崔家不愿留下古竹,他便一个人去京城,他说:“十七娘,你好好待在这里,等阿兄的事办完了就来接你。”
可是阿兄究竟去办什么事了,柳十七不知也不敢深想,那些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一次想得多了便会头痛。
柳十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默默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眼前的人正是煜北王没错,也是崔承衍入京赴任的监察官,这是她在崔家就听说的事。也就说,那个掌握了崔承衍乃至崔家未来命运的人就在眼前。
所以,柳十七,你的机会来了,得想办法靠住这棵大树啊。
“好看吗。”一道冷肃的声音落下,安卿尘又用脚轻轻踢了踢她的肩膀,“醒了就起来。”
他竟然用靴子踢她,柳十七收回思绪,强忍着酸痛闭了闭眼,随即爬起来一脸怒气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男人正在烛下读书,长睫微垂,面色肃然,白瓷般的面颊略微带着些红润,双唇泛着不太正常的光泽,柳十七一一观察。
“看够了吗?”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柳十七大方道谢。
他抬眸看她,那双桃花眼深若寒潭,仿佛吃人的漩涡。
“你,认识本王。”声音轻漫,不辨喜怒。
“煜北王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英俊潇洒,光明磊落,大夏无人不知。”柳十七搜肠刮肚。
小娘子神情专注,双瞳潋滟,灯下看美人,果然是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哼。”安卿尘冷哼一声,“若是没见过你方才那张要吃人的嘴脸,还真能被你给蒙骗了。”
柳十七一怔,他已经跟踪她很久了吗,心里嚯嚯跳了一阵,随即平静下来,既然他能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那必然是有用意的。
“王爷为何救我?”柳十七拿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水,开始套话。
白瓷般修长的玉指捏着茶盏,指尖泛起淡淡的粉色,若含苞的桃花,娇嫩细腻。
安卿尘抬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反问道:“你说呢?”
柳十七喝了两盏茶才稍微祛除了些寒意,开门见山道:“谁人都知王爷负责监察百官,只有过了王爷的眼才能入职上任。此次入京赴任的官员里有王爷想要探查的人?”
她顿了顿,倒了一杯茶递到安卿尘面前:“王爷想利用我查崔家。”
果然是个聪明的,安卿尘没有理会她递过来的茶盏。
柳十七也不介意,自顾自呷了口茶,道:“我愿意效劳,留在王爷身边助王爷一臂之力。”
她说得一本正经,安卿尘却哼道:
“你同崔家有仇,助本王是假,报私仇是真吧。你的算盘珠子都绷本王脸上了。”
柳十七举杯碰上他的茶盏,道:
“这又有什么分别,你我殊途同归,咱们……”
然,她话还未说完,一双粗粝的大手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从凳子上拎了起来。
手中的茶盏摔落,碎了一地。
“还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安卿尘的声音沙哑低沉,充满怒意,“你是何来路,竟然敢跟本王讲条件。”
双脚离地、喉间窒息,柳十七觉得呼吸困难脑中嗡嗡作响,两只手紧紧掰扯那只大手却丝毫无法撼动。
他若是再用力,她就要被掐死了。
但是,她越是挣扎反抗,那大手就抓得越紧,眼前逐渐出现幻影,呼吸越来越困难,舌头都伸出来了,视线模糊不清,口诞流出……
“咚”的一声,柳十七被重重地丢在地上。
双喜双福闻声进门,就看见女子蜷缩着,又晕倒了。
“王爷。”
“无事,本王只是想试试她有无功夫在身。”他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便又重新坐下拿起书看。
“是属下疏忽。”双喜赶忙解释,“忘记向王爷禀报,她,不会武。”
屋内静默,落针可闻。
双喜悄悄抬起眼正对上那双寒冰似的双目,赶忙道:“属下失职,自去领罚。”
二人慌忙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廊上无人,双喜双福这才出了一口气。
双福一脸不高兴,埋怨道:“哥哥,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王爷呢,那娘子一看就不会功夫。”
是啊,连双福都能看出来那女子不会功夫,王爷又怎能看不出来呢,更何况,他说了呀,说她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这还不算说清楚吗。
双喜无奈地摇摇头,今日的王爷怪怪的。
柳十七再次醒来的时候,烛火在眼前跳跃。
对面的男人目光犀利凌厉,明明是暑热的天气却让人浑身起栗。
四目相对,柳十七缓缓坐起来看着他,那人脸上的红润褪去,泛起青灰色的白,唇上的光泽也已散尽,变得干裂、发紫。
世人都说煜北王身患恶疾,方才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柳十七心中便有所判断,如今来看,当真没错了。
她踉跄着起身,解开身上的香囊拿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安卿尘看着对面的女郎艰难地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肤如白瓷、唇若施脂,眸光流转间尽是不自知的万种风情,妩媚似狐仙却偏偏还是个不施粉黛、眼神清澈的少女。
“我只是一个医女,并无恶意,王爷不必多心。”她虽孱弱却十分诚恳,“王爷身上的毒今晚会发作,此药泡入热水沐浴,可暂解毒苦,王爷不妨一试。”
她说完艰难地行了个礼,垂头站在那里,乖觉如白兔。
安卿尘收回目光,方才那一眼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熟悉感,疏冷、深邃、纯真、邪恶。
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他手中捏着那半块玉佩,坚硬的断裂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那股熟悉的疼痛感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