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远顿时收起笑,微不可察地皱眉,问道:“你做了什么?”
昏暗的光线里,她停止了动作,摒弃掉牢狱里的所有潮湿腐味,静静地注视周望远。
“你做了什么?”周望远的声音放大了些,底气却被颤抖抽走。
邹向挽缩了缩身子,道:“替他背一个锅而已。”
周望远那许久未曾动弹的手臂,终于在沉寂中缓缓抬起。小臂上的血迹,仿佛一条细细的红线,沿着皮肤的纹理,一路蜿蜒,最终汇聚在他的胸口,显得格外刺眼。
他逼近邹向挽,眼神发狠,“谁让你管我的事?啊?”
“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回临安。你想救我,先在河南府让郑常落闭嘴,然后带他回来跪着跟本官道歉。”
“我想回来。”邹向挽道,“我想回来看你。”
她不当周望远是那个操控朝纲的奸臣,只当他是她的座主。
难道她没有幻想过和他的以后吗?不是。只是在得知真相的某个瞬间好像整个美好的梦境倒塌成废墟。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有些事情,不可能。
邹向挽没对周望远说这些,她不再躲避周望远的逼近,和他四目相对。
“关于你的事,这是我第一次跟着我的意愿走,我怕,怕还没来得及有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其实,我也很在乎座主。”
有些不合适的话总会在不合适的时间说给不合适的人听。
这一次,躲闪的人变成了周望远,连引以为傲的损人本事都在这一刻耗尽。
周望远心想,她若是肯早点说该多好。
早到他还没发现她的身份,早到她没查清两个皇子的纷争,她说她想回来,她很在乎他,这些话,她做的事终究是来不及。
周望远抬起手,拇指摁在她眼下,轻轻挂着她半侧的脸,温声道:“郑常落想告发我,赵煦想处置我,他俩没错。我的确是一个乱臣贼子,不值得你费心费力。”
周望远从不胡乱说话,他今日这么说定是有他的缘由。
邹向挽道:“你想要做什么?”
“想不再受赵煦的掣肘。”
在这个位子一日,就为人臣一日,她就随时会被赵煦当作套住自己的工具。
被人掌控命运的日子,他周望远过够了。
周望远点上邹向挽睫毛上的泪珠,说道:“还不走吗?”
邹向挽沿着周望远的手背摸上他的指尖,回道:“我欠你一个情,我帮你。”
牢房里传来微弱的嗤气声。
周望远想,哪儿有什么欠不欠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邹向挽想,不是欠他一个情,只是想着陪他去死,他一个人过得太苦了。
“等我。”
邹向挽撇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说到做到。
邹向挽找到了周望远安插在御史台的他的学生,合力将老御史驱逐下台,自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皆是她和周望远的亲信。
她知道老御史没错,但只要老御史在,就会遵守立法,就会怒斥赵煦囚禁手足的不义之举。
老御史走的那天,泪洒御史台,回府后就病了,郁郁而终。
邹向挽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那几日魂都像被抽走一样。
三司会审,邵乘凌放出十年前被卫东父亲保下的证人,揭露了赵晋的罪行。
连同卫东父亲的死一起查出。
邹向挽提议,让赵晋去最南边就藩,守卫国门,算是弥补他的罪过。
只是这个藩王没有实权,活脱脱一个摆设。
就这样的摆设赵煦都不愿让他当,赵晋在途中遇匪,不幸身亡。
赵煦一连治了几十个官兵的罪,邹向挽想,其实赵煦和绍和帝有什么区别?
绍和帝病重,薨逝,举国大丧。
赵煦在百般无奈之下登上皇位,年号次安。
邵乘凌问邹向挽为何他要定此国号,邹向挽说,次安,次安,原是他的王妃次古曲安好的意思。
但是人都死了,谈这些是不是太做作?
赵煦一上位立马清洗了绍和帝的旧臣,在河南府治水的郑常落都没逃过一死的命运。
邹向挽理所应当地被擢升为工部侍郎,大纪建国以来唯一一位着紫袍的女官。
她入宫,问赵煦:“答应陛下的事做到了,陛下可以放出周大人了么?”
赵煦坐在绍和帝以前的那个位置看折子,有意无意地搬弄拇指上的玉扳指,回道:“他在牢里都不太老实,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
赵煦叹了一口气,“朝中一半大臣都是他的学生呐,还真是桃李满天下……”
陛下想要怎么办?
赵煦道:“他也算是朕的功臣,不如你去了结他吧。”
邹向挽咬着牙,目光阴沉。
赵煦道:“邵析城不是喜欢你么?他是罪臣之子的身份在几年前揭开,朕可为他父亲平反,为你俩赐婚。”
门外禁军指挥使的弓弩已经备好,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立马就会中箭身亡。
邹向挽道:“好。”
“就今夜吧,朕已经给周卿备好了吃食,你给他送过去。”
赵煦弯腰看邹向挽的神情。
明明不是亲父子,赵煦和绍和帝怎么会那么像?
邹向挽强撑着笑,回道:“好。”
其实邹向挽可以做困兽之争,因为邵乘凌和她祖父手里有兵。
可救周望远只是她自己的私欲,为何要拉上他们陪葬?
赵煦头遭走到牢房看犯人,周望远安静的倚在墙壁上,也不知是他像邹向挽还是邹向挽越来越像他。
“周卿。”
周望远落到这般田地身上仍是一丝不苟,眼角噙着淡淡的笑。
周望远道:“陛下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赵煦道:“朕不是父皇,杀功臣之事做不来,今夜有人来,算是朕送给周卿的最后一个礼物。”
“礼物?你要让邹向挽来送臣上路么?那陛下选错人了。”
这段时间他在牢里并非一无所知。
邹向挽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她帮赵煦背了一个又一个锅就是为了救自己出来,又怎么可能送自己去死呢?
赵煦十分自信,“她已经答应了。朕要为邵家平反,还要为她和邵析城赐婚。”
听到赐婚两个字,周望远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