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冬日的西北风比临安强太多。
邹向挽初时茫然,随即讷然。她不解地看着李知州,心想,是西北风把他喂太饱了吗?
邹向挽将酒盏放下时落出沉重的一声响,她缓缓回道:“李知州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周大人邹都监可认的?当朝参知政事,位同宰相。”
“怎么?周大人是你靠山?”邹向挽以往和周望远待的时日太多,不知不觉学了周望远不爽时的小动作,指腹轻轻摩挲着酒盏的纹理,眼皮半掀。
李知州道:“靠山当不上,但本官所有的行为都是周大人授意。”
邹向挽不信。
“你说你贪朝廷拨下来兴修水利的银子是周大人授意?”
李知州轻蔑地推倒了邹向挽面前的酒杯,道:“不仅如此,两个月前周大人以做生意的名义从河南府运了一拨私盐到北方,这次运盐能逃过三殿下的眼睛就是本官上下疏通的关系。”
前面的事邹向挽确实不信,但后头的确发生了这回事儿,让那些盐商们受了点委屈。
葡萄酿顺着桌子流到邹向挽的衣衫上,她皱眉,用指尖点了点正在流动的酒,耐心快要告罄。
“李知州打点的关系?那你可真是手眼通天。”
李知州道:“既然晓得了这层缘故,本官也劝邹都监不要抓着人的逆鳞不放,该怎么做账糊弄邹都监心头最好有点儿数,小心玩火自焚。”
李然交代完后邹向挽的确不打算那么快处置他,怕他将运盐一事抖出连累周望远。
她瞟了一眼对面人的酒杯。
空的。
邹向挽不禁勾起嘴角嘲笑,这位李知州看着胆大,其实胆子够小的。
除了邹义天,她还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邹向挽道:“既然李知州不愿改过自新,那账本只好我亲自查了。”
他摇了摇头,拍手,两人席地而坐的亭子周围登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将邹向挽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看样子,对面这胆小如鼠的人准备玩赖了。
不过耍赖厚脸皮的本事邹向挽从沈玉那里讨教到不少。
她给屋檐上立着的黎瑾一个眼色,随后自己给自己掺了一杯葡萄酿,略略抿了一口。
“味道还行,只是李知州这张脸着实几分煞胃口。”
邹向挽不动如山,倒把李知州唬住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邹向挽说他丑,十分不客气的叫人拿绳子把邹向挽的手捆起来,嘲讽道:“邹都监摆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官架子给谁看呢?今日绑你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五日的时间,你若想通,本官便放了你,告诉郑侍郎你失踪。你若继续这样给脸不要脸,本官只好要了你的命。”
“李知州这是要要了谁的命?”
邹向挽嘴角的笑不减,眉梢的嘲讽更加浓烈。
李知州回头看去,不知何时他府上的人竟没有动静地全部倒地,邵乘凌带着五个禁军款款走来。
这时,邹向挽已经自己解开了手上的绳索,点了一下李知州的头。
他的头在空中弹跳一下,瞬间清醒不少,膝盖软了半截。
“对钦差欲图不轨,李知州胆子够大的,不妨再厉害一点,把邵将军一起捆了?”
邹向挽说话时已踱步至邵乘凌身边。
邵乘凌道:“在邹都监回临安述职前,你这儿便由黎副将带禁军管着。”
他不能在河南府久待,怕引起赵煦的疑心。
一出好戏还没开场就落幕,邵乘凌和邹向挽并肩走出。
这场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郑常落知道后便以劝说之名去李府劝李知州。
这倒好,无意间得知了周望远私自运盐的事!
那人可会装,声泪俱下地朝郑常落委屈倾诉,“邹都监和周望远是一路人啊!她得知了我要告发周望远私自运盐便威胁我,威胁不成就让禁军将我围起来!这大纪何时成了他二人的天下啊!”
郑常落听完后在心里做了一番定夺,捻了捻自己的胡子,道:“这事本官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李知州跪下磕头,十分响亮的拍了个马屁:“大纪还有郑侍郎这样光风霁月的官员实在是我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官的福气!”
郑常落扶起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几句安慰的话方才离去。
河南府冬日萧条,常青绿叶没有,枯褐色的落叶倒吹得到处是。
郑常落走时脚底粘上一片落叶,再次被风吹走后在邹向挽空洞的目光里聚焦。
“阿姐,你在想什么?”
邵乘凌冷不丁出现在邹向挽身后,看她提起笔却迟迟没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对,李知州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对。”邹向挽还在自顾自的想着,邵乘凌已绕至她眼前。
混沌的空白雪景猛然被邵乘凌清澈的眼睛洗清。
“我查过李知州,他没背景靠山,父母于他十三岁便因战乱离世,他一个人混到现在的知州还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地做上十几年,这人能简单吗?”
可几天下来李知州给邹向挽的感觉却是愚蠢胆小。
人在外漂泊都爱装,无非两种装法,一是装牛人,二是装孙子。
第一种容易被拆穿,因为装牛人的往往自身不够牛;而第二种却不好说,能装孙子装的不被人怀疑那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邹向挽正是怀疑李知州在装孙子。
她问道:“你说说,哪怕是个地方小官都知道不应对钦差出手,他又没做什么要命的事,为何非要对我出手?还就这样被你困住了?”
贪污受贿罪不至死,若是有心软的官员开解,顶多就是受点刑罚丢个官。可对钦差动手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其一是因为钦差往往官职较高,这次邹向挽算是个意外,其二便是钦差十分得圣上信赖。
而更奇怪的是,有心之人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她走时引来了周望远和刑部尚书沈玉亲自相送,而李知州还拿周望远说事,这不明摆着往刀口上撞吗?
还有那个郑常落。
他油滑的性子巴不得离事情远一点,李知州至少两个罪背在身上,他竟还要亲自去人府里劝!
事出常态,必定有妖。
邵乘凌道:“他的确有问题,等我此行回临安应能查清楚。此次围困他是顺他的意,放出鱼饵引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