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走越小,邹向挽眼前却还是白茫茫一片,行伍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终于到了隆兴,邹向挽再次找到那位胜捷军,问道:“我记得这里亦在江南西路的管辖范围,怎么不见周大人?”
这位胜捷军叫小五,为副指挥使,是周望远安插的人。
他特意叮嘱了小五,凡是邹向挽要找人问话一律由他去回。
小五军衔较高,由他去回话合情合理。
小五眼珠子转了一圈,回道:“许是还没有到。”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邹向挽,“今夜行伍会在这里停下,此处和江南东路接壤,亥时一刻士兵轮休我会来找你,送你去福建路,大人说你对那里比较熟悉。”
饶是邹向挽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被周望远耍了。
“周浚於人呢?我就在这儿等着他。”邹向挽双眸如寒潭,略过小五伸来扶她的手,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邹大人,这……”
邹向挽许久不在临安做官,但什么时候该拿捏官架子已经成了她的自然反应。
她问道:“你是他的人?”
小五回道:“是……”
“他今天放我走你会是什么下场,他会是什么下场?”邹向挽掀起眼帘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
他根本就没给自己留后路,这是想干什么?
邹向挽不禁有些怒火中烧。
奸相的名声既然有了就不如坐实,至少手握大权可保自己一命,现在周望远的行为和玩火自焚有什么区别?
还是他认为赵煦和赵晋是一样好拿捏的货色?
小五看着邹向挽有点发怵,回道:“会被治罪。”
邹向挽摇了摇头,道:“会没命。”
她拉上马车的帘子,不管周望远的指示,行伍又辘辘地走起来。
亥时一刻,小五依旧按周望远的吩咐来找邹向挽,“邹大人,赶紧动身,再不动身就没时间了。”
邹向挽悠哉游哉地对着铜镜取首饰,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邹大人,你不走了吗?”
邹向挽道:“我走了,推你们去死吗?”
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小五进房,彼时邹向挽已经卸了胭脂,换上一身纯白素衣。
小五不敢直视邹向挽便往旁边瞟,突然注意到帘子后方好像还有个女子,亦穿着白色素衣。
他跟了周望远不少时日,虽说有点对能治住周望远的人发怵,但反应和敏锐度均在人上。
他说道:“邹大人是让我带着她走?”
邹向挽点头,“你带着她走后去向邵将军交代我已经逃脱,我怕他作战三心二意陷入不利境地。明日我便会放出我患病的消息,不准任何人看我。”
若只让小五去报信邵乘凌定是不会信的,所以邹向挽放出她生病的消息,届时邵乘凌一定会以为这个消息是迷惑行伍众人的,才好放手作战。
她顺道把小五的去处一起安排了,“你若是无处可去便去投奔邵亦荣将军。”
说时,邹向挽写了一封信,上头画了只有邵家人才知道的图腾。
小五拿着信纠结,“可我妻儿还在临安。”
“时机到了我会把你的妻儿也送来,你回临安就算周望远不怪罪你赵煦也会杀了你。”
他只要一跑,卧底身份就暴露,赵煦绝不会留他。
小五跪下朝邹向挽磕了个头,道:“邹大人,大恩不言谢。”
他从军,本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营生,后来被周望远看中威逼利诱为他做事套消息,他也答应了,但随时都担心自己反了赵煦被人发现一命呜呼。
而今能去投奔邵亦荣已是最好的结果。
邹向挽扶起他,安慰道:“若是这次邵将军能直捣黄龙,今后便会少许多你我这样的亡命之徒了。”
小五笑了一笑,“邹大人,您和周相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不懂,你们为何会走到一起。”
至少现在看来,邹向挽未将他们的命视作蜉蝣,而周望远却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为。
其实小五这个问题很让邹向挽惭愧。
她知道,虽然她没有亲手置谁于死地,但周望远做的有些事情是为了保自己。
邹向挽道:“我们么?斩不掉的缘,我比起他只是藏得深些,但好不到哪儿去……”
红烛燃了五分之一,邹向挽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敦促小五快些走。
小五最后给邹向挽揖礼,带上邹向挽找的那人离开了。
从北面到临安,不过半月的车程。
和邹向挽一同到临安的是邵乘凌快马加鞭送回的消息。
完颜荣落已被活捉,此外,金国大将完颜玉祁战死,金国主力尽数剿灭。
她喘着气,刚登上台阶,面颊泛红,殿内汇报消息的公公压不住喜悦,尖声从庙宇传到五湖,手和脚都并用着蹦起。
邹向挽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后登时腿软着向后倒去,被领着她的公公搀扶住。
赢了,终于赢了……
那位公公反应慢半拍,但亦是又惊又喜,语气上扬,“邹大人,这是好事啊!怎的还走不动道了。”
受了几十余年的欺侮,今朝可算能扬眉吐气一番。
公公躬身扶着邹向挽,眉毛和下巴却是高高仰着的,甚至放眼看了一眼台阶下的宫城。
恢宏,巍峨。
邹向挽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捂着嘴低声啜泣。
公公安慰道:“邹大人这是喜极而泣了啊!走吧,殿下还等着你呢~”
邹向挽慢慢站起,挺直了腰杆,挂着泪痕看皇位下那人。
她径直跪下请安。
赵煦轻笑,明显掩不住喜悦。
邵乘凌啊邵乘凌,他真没想到此人有这样大的本事。
连带着他此时看邹向挽都异常顺心。
他跨步去扶邹向挽,道:“辛苦你和析城了。”
“如今心愿已成,再苦也值。”
赵煦拍了拍掌,大声道:“好!你二人都是大纪不可多得的人才!邵将军此番凯旋,本王定要给出最大的排场!”
邹向挽也没劝说什么。
现在赵煦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不多想,等他冷静下来难保不会卸磨杀驴。
如今赵煦要给什么他们都接着,最好就是拿着钱走人,再不问政事。
赵旭道:“如今本王以着你为都水监监事,后日上任如何?”
邹向挽道:“悉听殿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