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将最后的决议呈给绍和帝看,上头写着“杖十五,徒。”
他说道:“五十两虽不算多,但她错在包庇前户部尚书徐建,因此臣以为,当重罚。”
仗十五嘛,到时候他盯着,行刑的人也不敢下重手。
流放说不准正合了她的意。
绍和帝觑了眼睛看了一眼,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他提起毛笔在沈玉的奏折上批注,说道:“朕记得你和他关系颇好。”
沈玉拱手:“不过是一起办过两桩案子。”
他自小便跟着沈相公出入宫殿,在绍和帝面前算是比较“放肆”的那类人物。
沈玉直起身子走进两步,嬉皮笑脸道:“不瞒陛下,臣的确颇为欣赏她的才气。当初福建路治水,有大半的主意都是她提的,如今福建路已多时不受夏汛侵扰了。”
绍和帝哗啦啦在改奏折,慈爱地看着沈玉:“朕还不知道你。不过欣赏归欣赏,你会包庇他吗?”
沈玉做出胆颤的样子,惊慌否认,“陛下一向最了解臣,臣就认陛下,就认律法,不知有多少人想掐死臣呢。都说臣被陛下和家父宠得过了头,全然不知官场方圆里短。”
沈玉厚脸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人就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偏他贴金贴得还有本事,给自己贴金还不忘拍人马屁,叫你看他嘚瑟完了心头还舒畅。
绍和帝把改好的奏折交还给沈玉,道:“当初徐建畏罪自尽是他的手笔吧,你还说没包庇他?沈卿还是要朕亲手写下这几个字啊。”
折子打开一看,上面已经改成了“邹向挽,赐死。”
比起方才他面色惊恐的装害怕,此时笑嘻嘻的他才是真的胆寒了。
徐建的死他肯定知道是赵煦的手笔,如今却要借着这个借口赐死邹向挽?
他或许已经看出邹向挽、邵乘凌和赵煦的关系,才会这么着急处理掉邹向挽。
幸而析城走得早,否则下一个就是他。
沈玉道:“徐建之死如今尚无确凿证据证明是死于谁之手。”
他很快平静下来,把折子呈在手上,“邹向挽既包庇徐建便不会杀徐建,这么做不是自相矛盾吗,还请陛下三思。”
绍和帝眼睛弯成月牙,拿毛笔头点自己的下巴,“唉,起初是要包庇,可后头为了邵乘凌杀人灭口……”
他将折子推在地上,猛然睁开眼睛看沈玉,“沈玉,你说朕猜的对不对?”
还敢说不对么?
沈玉道:“陛下明察秋毫,臣自愧不如。但几桩案件牵连甚广,疑点众多,不妨再查查。”
绍和帝敛眉,神情严肃,“沈卿适才有句话说得是不错的。”
“朕和沈相公将你宠得太过了。”
他往外走去,一脚将折子踢到福忠跟前。
福忠躬身捡起时他说道:“此事定了,无需商议。”
沈玉魂飘出了一半,福忠连忙进来送折子,又问怎么回事。
沈玉心道,还能怎么回事,他又想杀人了。
恐怕今日过后连自己和自己父亲都想杀了。
杀了好,把大纪的忠臣杀干净就轮到他自己了,届时在阴曹地府还可做个伴。
阎王一问怎么死的,一行人齐刷刷地指着这个后来人,阎王殿变公堂,多热闹啊!
沈玉把折子别在腰间,拍了拍福忠的肩膀,“邹大人要死了。”
到底还是刑部侍郎,见邹向挽传消息方便得很。
邹向挽早料到绍和帝会这样处置她,于是问沈玉:“倘若我死了,便将我火化吧,骨灰你看着撒,山上林间都行,可别撒到海里,我怕水。”
沈玉表情十分复杂。
都什么时候了,生死攸关的关头,她居然还有心情同自己说笑?!
“嘶……我怀疑析城后来脑子不太好使便是跟你待久了的后果。”
邹向挽前倾三分,道:“沈侍郎,我不开玩笑,若是我死了,务必将我烧了。”
沈玉从中品出两分不对。
她为何一直要强调把她烧了?
邹向挽看出他的纠结,又不愿事发之后连累他,说道:“你不要多问,就当成全我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成么?”
沈玉艰难地点点头。
邹向挽从沈玉肩膀处看去,墙壁上有个影子鬼鬼祟祟地动来动去。
邹向挽长话短说,“秦崎是赵晋的人吧?”
沈玉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邹向挽紧紧盯着那个影子,说道:“再帮我一个忙。”
沈玉没好气地回道:“邹溥雨,你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本官的爹娘都没这样使唤过本官。”
邹向挽沉下心,哄孩子一样哄沈玉,“我这不是快要死了吗?如果是你走在我前头,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在你闭眼前给你摘下来。”
沈玉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忙?摘星星我可办不了。”
邹向挽呵笑一声,“不用,我就是想在死前见一面秦崎,如果他或者他手下能给我带点儿好吃的果子来就更好了。”
“如果他没带,沈大人找个有过之人将他安插在秦崎身边,让他给我送东西。”
这坏心思就太明显了。
眼前这姑娘是他见过最会搞事的姑娘,人都要走了还不忘给别人留下一个烂摊子。
沈玉道:“你要对他干什么?嫁祸还是栽赃?”
“沈侍郎怎么就这样想我,就记得我坏不记得我好,你忘了我当初为了临安和福建路的百姓是怎样拼命的?”
沈玉拍拍手,起身走人,“行,就是绑我也把他给你绑来。”
“多谢。”
他说到做到,秦崎忙完还真来了。
不过就来了人,两手空空,果子什么的没带,为防止邹向挽碰瓷,身旁还带了两个狱卒。
两个狱卒都是沈玉的亲信,届时如果出了事,他俩也不至于被人怀疑受自己收买。
邹向挽慨然,这也是防范的紧呐。
“秦尚书,好久不见。”
秦崎淡然,略略点头,“有什么话想对本官说便说吧,本官还有案子要查。”
他可不愿来见邹向挽,此时和她待得越久就越容易沾染是非。
邹向挽道:“秦尚书未免太健忘了些,当初我在刑部险些被打死是秦尚书批准的吧?”
“这事儿赖不到本官头上。”
“哦,赖不到秦尚书头上那便是要赖到五殿下头上了。秦尚书心知肚明当初五殿下为何要审我,沈侍郎那时已经交代过刑部不得滥刑,可那些个狱卒面对沈侍郎的雷霆手段还要打死草民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指使了。”
邹向挽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你们想要的东西还是没拿到,不知每晚能否睡得着?”
秦崎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邹向挽回道:“要上路了,和老朋友拜别,不行?”
秦崎抛下一句信口雌黄便正气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