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临安无眠,福建路的钦差府中亦是灯火通明。
在福建路一待就是六个月,邹向挽非得盯着他们把所有抗洪的工程修缮得初具雏形后才肯离开。
其中不免收到临安的来信,邵乘凌已被擢升为枢密副使兼镇军大将军,西定卜丹,北创金国。
冬至那日,邹向挽收到孙朝的来信说临安竟又下了一场雪,福建路却还可穿秋衣。
周望远亦收到了临安的来信,信上寥寥数字:可以动手了。
他慢条斯理的将信封卷起,揉碎。
和邹向挽在福建路治水的这些日子安宁得几乎快要让他忘了临安还有个随时会将他卷走的漩涡。
是啊,该动手了。
当初为让邵乘凌抗金,官家把枢密使的禁军和相国的两卫禁军一并暂且交给他用,他赢了之后两位相国却不要兵权了。
两位相国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其一是明哲保身,一个相国时时刻刻盯着禁军做什么?
其二是邵乘凌的确有这个实力和品格让他们放心交还兵权。
这便是在说:皇帝老儿啊,别盯着我们啦,现在我们已经甚至没了自卫的能力。
邵乘凌如今手握大纪三分之一的兵权,加之赵煦的金吾卫,已经变得十分棘手了。
而赵煦养在卜丹的私兵也随着邵乘凌一起回大纪,约莫以特殊的方式到了邵允涧手中。
可怜卜丹的那位公主,嫁给赵煦八年只换来一个国破家亡的结局。
卜丹被灭,金国元气大伤,此时朝中不再急需武将,正是动手除掉邵乘凌的好时机。
周望远颓丧的将信置于烛火之上,信纸转瞬成为灰烬,伴随开门的风化为虚无,唯余尘埃落到邹向挽端着的元宵里。
她几乎也快忘了六个月前的局势凶险,如今笑颜似花,端着元宵到周望远身前,“大人,今日冬至,吃碗元宵。”
“今日你好高兴。”周望远看着邹向挽的表情也不自觉放松了两分。
邹向挽笑道:“是啊,工程将毕,析城也要回来了。”
提到邵乘凌,那封信好像死灰复燃,他表情极为复杂地问了一句,“邵析城他……对你很重要吗?”
邹向挽毫不犹豫的应答:“是。”
死生一体,不复存疑。
周望远等闲不会随口问人私事的,尤其是配上那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表情,邹向挽不得不生出细枝末节的想法。
这问法似乎是要准备做什么对不起邵乘凌的事儿了。
是啊,在福建路的六个月她和周望远好像真成了相处十余年的先生与学生,却忘了他们两相对立。
大门没关,一碗元宵的热气很快就被风吹散。
两人都是聪明人,周望远怎么会猜不透邹向挽此刻在沉默些什么呢?
也不知怎的,周望远有些心凉,顿时失了兴致。
他淡淡道:“元宵凉了,端走吧。”
“那下官给大人换一碗。”
周望远失落地在心头冷哼了一声——这就以下官和大人相称了。
他自顾自地捧起一卷书,连个眼风都不肯扫给邹向挽,“不必了,这些事小厮会做。”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继续留在这儿贴人冷脸干什么?
邹向挽拿着元宵就往外走,道:“也不必使唤小厮来端走了,下官顺带带走就行,大人,冬至安乐”
邹向挽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连汤带碗一起扔在了后厨,吓得后院厨子的擀面杖都掉在了地上。
“邹大人今儿怎么了?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没瞧见从周大人那处走来的吗?朝中大官闹矛盾了呗。”
“可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怎么会,这两位大人向来最明事理,公私分明。”
这边话刚说完周望远就派人来了,道:“再做一碗适才邹大人倒掉的元宵。”
厨子老实,偏要问一句,“要一模一样的吗?”
“这不废话吗?”
厨子扣扣脑袋,“哎呦,那这可难了,得要邹大人亲自来一趟。”
“怎的?”
“刚才那碗是邹大人亲自做的。”
这一出搞得传话的小厮也不自信了,这他家大人和邹大人在打什么哑谜?
只是他家吩咐的事他一定要办到的,说道:“那把邹大人请过来。”
厨子扣扣手指,老实巴巴的回道:“我怎么请得动?再说刚才邹大人发好大的火呢……”他指着那不幸身陨的元宵,“邹大人力道之大,碗都要埋泥巴里了,浇吧浇吧水明年说不定能发芽呢。”
他憨厚的嘿嘿两声,讨喜又讨打。
厨子说的是实话,他请不动邹向挽,自己就能请的动?大人之间的恩怨还是交给大人自己解决。
于是他如实的把情况汇报给了周望远。
周望远听完后捏着书角的手指冻得泛白。
这样看来,他好像真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意又错过了某些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正当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大人,临安来信。”
信是管家写来的,只看信封上的字迹便知写得十万火急。
“太夫人失踪两日有余。”
周望远飞速的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不安的捏着眉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不耐的开口问道:“福建路这边的事办完了没?”
“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交给邹大人办。”
邹向挽于公于民的事没什么不可信的,周望远点点头,道,“回临安。”
同时,他简明扼要地写了一封回信,信上只有一字:查。
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怕不是邹家那位柳姨娘趁自己不在搞的幺蛾子。
她还真当自己像邹义天那么好糊弄?
从福建路行至两浙江东路时周望远特意秘密派人去了一趟沔州。
周望远回家,大堂成了灵堂,棺柩里是他母亲。
绍和帝本想让周望远继续为他办事但念及他的哀痛最终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为母服丧。
周望远的手上力道重的在棺柩上留下指痕。
他忍着怒气问道:“查清是谁了?”
“是一群登徒子凌辱以致太夫人自缢,后头查清那群人惨死城外,伤口断裂齐整,下手之人利落。”
周府管家默了默,低头道:“像是正规军的手法,近几日动用了正规军的唯有兵部侍郎,应该是邹府的柳姨娘动了私权。”
周望远颤声道:“把她处理了,手脚干净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