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在礼部也无事的,周望远正好趁此出临安躲一躲赵晋和赵煦的纷争。
只是……
想着他那不知变通的学生就有点放心不下。
周望远道:“大纪官员为民乃本分,若臣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尽责实在是不胜荣幸。”
绍和帝到底是人老了,看人时不时会眼花,正如他此前看着周望远好像见到了那沔州的邵亦荣。
当初他们几人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啊,只是时光不惜人,在豪迈的意气也被现实和金国冲碎了。
如今他老了,东宫之位却还没定下。
于公于理,都该立赵煦,他有战功,是北边赵氏一族的嫡子;但于私,赵煦坐上皇位能绕得了他亲儿子吗?
绍和帝微弱的嗯了一声,默默转过身。
周望远看他拿笔的架势似是要准备大写华章以抒一时郁结之情。
一般这时他都该走了的。
但绍和帝转身之时看到周望远还没走愣了一下,适才憋了好久的气势一下散作云烟,沉重的拿起笔,轻飘飘的放下。
他叹了口气,问道:“周卿还有何事?”
周望远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周望远道:“此去福建路,臣想带着大理寺正邹向挽一起去。”
绍和帝不明所以,撩袍坐下,“这个名字朕有印象,你的学生?你好像很看重这个学生啊。”
周望远一笑带过,回道:“许是年少气焰盛,他做事冲动鲁莽,臣有心带他出去磨练一番,往后才好为陛下分忧。”
“得卿如此,又复何求。”绍和帝拿起折子,道:“既如此,那就依卿所言。”
福忠见此立即上前,听绍和帝吩咐,“让沈玉和孙朝好好查一查工部那群吃白饭的,顺道把邹向挽给朕叫来。”
福忠点了一下头,回道:“陛下,邹大人他入狱了。”
朝中有官员入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绍和帝并不十分意外,只问了问原因。
“秦尚书亲自抓的人,听说五殿下也去了,说是邹大人谋害卫大人。”
在场三人对邹向挽的冤屈心知肚明。
周望远又何尝猜不出卫绪是官家杀的?否则凭沈玉的个性,敢不敢把皇子抓到刑部还真不好说。
卫绪死后他没什么动静,还拉潘越垫背,是因为他知道了真正杀卫绪的人他动不了。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绍和帝试探着问周望远:“你觉着你这学生是不是蒙冤了?”
周望远道:“是不是蒙冤了刑部自会还他清白。”
也没什么可猜的,那位邹向挽定是个犟脾气,得罪了他儿子,这才不得不入狱。
死个邹向挽也没什么大不了。
绍和帝也没放在心上,打趣周望远,“周卿很是信任他啊,不说让刑部查清此事,而说还他一个清白,看来,他的为人的确是上佳。”
他今日写下“风调雨顺”四个大字,半俯身在桌上,抬眸注视周望远,“那朕特赦了他,让他随你去福建路?”
这眼神周望远再熟悉不过。
他毫无遮掩的用目光探视你对他的忠心,若是测出半点不是,甭管是谁,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纵是他想救邹向挽又如何?和他的儿子比起来,邹向挽的命实在太轻了。
周望远拱手道:“不徇私情方能长治久安,刑部的事臣不敢插手。”
绍和帝立起身子,把拿副字赐给周望远,大笑三声,“好!”
“世人都说风调雨顺要看天意,可朕偏偏要逆天改命,让他们看看若是老天不眷,朕这大纪是不是就不能风调雨顺了?”
周望远连忙接过,回道:“臣和工部诸位大人定当全力疏浚河道,加固堤坝,以人力抗天灾,让大纪风调雨顺。”
绍和帝嗯了一声,道:“走之前去看看你那位学生。”
周望远颔首,默默退下。
他不知道赵煦会不会对他动用刑罚,只叹那夜他怎么不狠点心把卫绪交给他的东西抢过来。
宁肯他恨自己也比被赵晋盯上受皮肉之苦好。
周望远还是不忍,去药店拿了药膏朝刑部大牢走去。
将近戌时,那刑部大牢里黑得糊人眼睛。
引路的小厮点了两盏灯,周望远顺着灯光低头,只见满地的血迹。
不知是太累还是太疼,周望远站在门口看过去时邹向挽已经睡着了。
瘦骨嶙峋的蜷缩在角落,白色的囚服已经被血染透了。
周望远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把药瓶捏碎,他恨恨问道:“沈玉让你们对他动刑的?”
那小吏新来的,只见周望远幽深的双眼气势都萎缩下去,颤颤道:“是……是秦大人……”
他怕周望远一个急眼把气撒到自己身上,赶紧拿出钥匙开锁,“大人要进去看看吗?”
周望远的膝盖弯了一下,又向后缩回身子,喉头滚动一番。
“不了。”
就这样远远看着那滩血迹他都受不了,更别提亲眼去照拂他横翻的血肉。
他将药膏递到小吏手上,说道:“今夜之后,不许对他用刑。”
小吏有些犹豫:“这……”
“他受了什么样的刑罚本官加倍用在你们身上。”
“尚书大人那边……”
周望远道:“你们不对他用刑自然有沈玉护着,怕什么?”
灯笼里的油快要燃完了,此时大牢里更暗了些,周望远心间被搅起一层层的波澜。
他眼神还定在邹向挽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语气都变得森然,“现在他受了一身伤,你们还有什么不好交待的?”
小吏接过药膏,说道:“那等邹大人醒后小的就去为他上药。”
周望远点点头,想挪走目光却又舍不得,愣生生让自己的心被拧得更紧,他说道:“别让他知道本官来过。”
小吏回道:“那邹大人问起这药膏?”
“随便找个人应付,沈玉,邵乘凌……”
“是。”
几场夏雨把天空洗了个干净,夏日的月更明亮了。
周望远踏在干净的石阶上,好像隐隐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赵晋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顾惜人情,就连邹向挽他都要下手。
周望远不禁自问:他是不是帮错人了?
还是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学生,他就要辜负自己的救命恩人?
心乱则急,急者必败,周望远还记得他当初对邹向挽说的话,现在却轮到对自己说了。
总得要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这番乱糟糟的去做事,他不想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想了好久,他还是叩响了赵晋的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