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位十余年,从没见过这样绵长的夏雨。
一场淅沥把皇宫洗了个干净。
“官家,卫绪已经入狱,胜捷军当初一半给了吕相公一半给了沈相公,只怕五殿下不好对他下手了。”
绍和帝捧着那方紫玉砚台,啧啧声,似乎并不满意那方砚台,“去告诉刑部的人,卫大人最爱吃栗子糕,派人给他送去。”
“喳。”福忠微微起身,问道:“陛下,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绍和帝大笔一挥,宣纸上赫然“海晏河清”四个大字,眼皮都不曾抬起过。
殿内静了一瞬。
“这江山姓秦姓沈还是姓赵?”话了,绍和帝才半抬眼睛盯着福忠。
就那一秒的眼神,他的笔尖都透着杀气,福忠背上登时出了涔涔细汗,把腰躬得更低,回道:“咱家该死,请陛下责罚。”
绍和帝放下毛笔,笑嘻嘻的走出,拍了拍福忠,“你觉得朕亲自去解释如何?”
那一笑更是渗人,他曾见过官家笑嘻嘻赐死人的样子,那时只是扼腕叹息,如今却要担心自己的命。
福忠噗通跪下,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说话之时仿佛心都要跳出,“陛下之决议乃千秋之明,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绍和帝的脚从福忠头前挪走,他笑了两声,“你说你呀,跟了朕经年还动不动就跪,也不怕跪坏了你那双老腿。”
绍和帝拿起宣纸,轻声道,“过来。”
福忠诺诺起身,后背的汗已将衣裳浸湿,只听绍和帝道:“把‘海晏河清’这个字赐给刑部侍郎沈玉。”
福忠领旨,即刻就要出发。
“慢着!那个大理寺正邹向挽和他走得近,他比沈玉识大体些。”绍和帝想了一想,“让邹向挽把这幅字给沈玉。”
且说那日邹向挽差点被周望远搜身,虽侥幸逃过一劫,但短时间内却是不敢去周府了,整日整日的待在大理寺。
见着官家身边的福忠公公来时邹向挽还不知其然,接过那副字时脑子还是懵的。
也怪了,虽说今日沈玉被调去城外查案了,但官家赐给他的字竟是展开的,就像要给自己看一样。
孙朝看了一眼那四个字低声念叨着,“海晏河清。”
邹向挽道:“官家这是何意?是督促大理寺和刑部好好查案吗?”
孙朝摇摇头。
官家此人心思九转十八绕,要说什么都不肯好好说,非得让人去猜。
猜中了还好说,若是没猜中触怒龙颜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只怕没那么简单。”孙朝道。
邹向挽也不敢乱动那副字画,当即收好了桌案把字画服服帖帖的摆上去,又叹道:“别的不谈,官家写的这字是真不错。”
孙朝重重的敲了一下邹向挽的头,“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官家的字都敢点评!”
“这不是只有大人和学生在这儿嘛。”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一个小吏步履匆匆的赶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还在门槛处被绊了一下。
孙朝道:“现在大理寺的人是都朝邹大人做事没轻没重看齐了?这慌张的样子哪儿有半分大理寺人从容冷静的模样!”
孙朝训完,那小吏刚好喘了一口气,说道:“卫大人,卫大人他死在刑部了!”
闻言,孙朝手里握着的杯子猝然落地,叮叮当当的陶瓷碎裂之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邹向挽也是顾不得那么多,撒了一地的茶水在她抬脚之时沾到她的衣摆上,急急忙忙的赶往刑部。
沈玉不在,来处理此事的是刑部尚书。
邹向挽匆匆见礼,问道:“人是怎么没的?”
刑部尚书不苟言笑,对他这种小官过多干涉刑部之事颇为不满,“大理寺没人了吗?怎么是你来?”
原来这刑部尚书是个官威重的,还看不起人。
邹向挽耐着性子解释,“两位大人都有事,卫府的案子一直是下官在跟。”
说罢,仵作从里头出来,捧了一碟栗子糕,“正是这栗子糕里的毒害死了卫大人。”
邹向挽原想发话问责,却想到面前的人不是沈玉,她不好僭越,于是等着尚书开口。
那刑部尚书道:“先把人处理了。”
“潘越!”
“属下在!”
刑部尚书厉色道:“这几日凡来过刑部的不论是谁统统记下,明日呈给本官。”
“是!”
邹向挽总觉着潘越这个名字她在哪儿听过,于是侧身细细打量了潘越几眼。
她想起来了,这是上次跟着沈玉去卫府拿人的人,怎么会今日却不跟在沈玉身边?
邹向挽生疑,喊道:“慢!”
她拔下头上的一根银簪插在栗子糕里,再拿出来时簪子根部就变黑了。
邹向挽问仵作:“卫大人何时身亡的?”
“三个时辰前。”
邹向挽拱手:“既是三个时辰前身亡,大人就不必兴师动众的查这几日的人,查今日有何人见过卫大人就行。”
刑部尚书道:“你怎知那栗子糕是何时送来的?若是昨夜送来卫绪三个时辰前才吃呢?”
邹向挽抬眸,眼神冷冽。
这刑部尚书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里面铁定有鬼。
邹向挽道:“大人有所不知,适才下官用银簪试毒,发现这毒能被银针试出来。而下官就是担心卫大人出事,给了卫大人银针,特地叮嘱过不论吃什么都要用银针试毒的。”
刑部尚书也不知在问谁,“有这回事?”
一位小吏道:“却有这回事,沈侍郎也是知道的。”
邹向挽道:“那就可疑了,既然卫大人能用银针试出栗子糕里的毒为何还要吃?会不会是有人逼着卫大人吃下去的?”
“那有人逼着卫大人吃栗子糕,此人在卫大人中毒时一定在场,故而不必扩大搜查范围。”
刑部尚书笑了一笑,“你怎的就知卫绪一定用了银针?”
“没用岂不是更有蹊跷?卫大人做事妥帖细致,凡是用食都要用银针试毒的,怎的就今日没用?那或许便是那人根本不给卫大人试毒的机会了。”
邹向挽也不怕刑部尚书,说道:“不管怎么说,卫大人身亡时凶手一定在场。”
刑部尚书道:“或许这次是忘了也未可知。”
邹向挽狐疑的偏过头,“尚书大人好像很肯定栗子糕不是今日被送来的啊?”
刑部尚书霎时急了,瞪着邹向挽,“你怀疑本官?”
“不敢。只是时间耽搁不得,缩小搜查范围才能更快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