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真相3号

酒壮人胆，有些事一直压在心里也难受，不如借着个大醉的名头说出来，从此再不问前尘。

卫绪道：“随我一起出去。”

卫府后院有一株杏树，只是时节不对，杏花都已落空了。

卫绪拿个铁锹蹲在树下倒腾，不多时便拿出了一壶酒。

他一手拎酒壶，一手对邹向挽做了个请的手势，步步生风，仿若昔日少年借着喝酒的由头上身为他增添豪气。

她笑着看这位大人——卫东的爽朗便来于此吧。

邹向挽随卫绪一起到湖中凉亭坐着，初夏水浅，铺在湖中的青石路恰好露出地面不至于湿了衣襟。

卫绪道：“十年前，我从兴元回临安便酿了这坛杏花酒，只可惜没人与我一醉解千愁，而今见了你，却迫不及待地想邀你共饮。”

邹向挽起身倒酒，率先敬了卫绪一杯。

她敬卫绪，能放得下过去，方能扛得起未来。

“当初兴元之战路遇劫匪，那劫匪确是赵晋安排的。我本不愿做此事，但赵晋告诉我他定不会让邵家出事，他算好了距离，刘迩带着援兵赶过去至少能救邵将军出来。”

卫绪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赵晋不过十六啊。”

后头的事不用说邹向挽也知道，邵家的确没有出事，但也仅仅是她阿舅和祖父活着回来了。

“其实后来我觉得很奇怪，刘迩赶到时，邵将军带着的剩余不过三百，没了掩护拿下主帅还不容易吗？”

邹向挽捏着杯角的指节被边缘的锋锐刺出鲜血，她几近是咬着牙回道：“邵将军一夫当关，神勇之至，或者金国的将帅放了邵将军一马。”

杏花酿沉淀数十年，香浓醉人，隐隐绰绰仿佛又见杏花落，漫天的飘扬把卫绪的思绪勾回那个残败的暮春。

他迷迷糊糊看着邹向挽重叠的影子笑了一笑，道：“难怪东儿常说他的老师聪慧。”

“当年我怀着这样的疑惑绕西回临安，途经边境，那里与卜丹接壤。卜丹是个小国，可那里却是繁荣热闹，回临安后，我当即就动用了关系查了户部的账册。”

“宁远侯那时还驻扎在西边，账册初查没有什么问题，可只要细细追究就能发现有人空漏。空漏的银两一定是流去了卜丹，换言之，宁远侯贪了钱财。”

邹向挽轻抿杏花酒，一股劲儿从喉头直冲脑门，郁结的思绪炸了满地。

她问道：“宁远侯该是为三皇子做事，这事和赵晋有什么关系？”

卫绪继续道：“我那时已经信不过赵晋了，为着还他人情我做的事害了两万士卒，实在不想一错到底。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自从我投入赵晋门下那一刻起，他便派人监视我，自然知道我悄悄查阅户部账册的事情，不多时就找上门来问我有没查出什么异常。”

真是可怕，卫绪现在想起赵晋当时的眼神都长出一层鸡皮疙瘩。

那年轻人眼里的晦暗总像要席卷吞没所有对他不忠之人。

“我知晓他怕邵家直捣黄龙放回他北边的哥哥叔叔，但也借此机会问他不怕邵将军战死，今后金国的铁骑踏遍大纪的河山？”

卫绪的神情变得极深，极暗，“他告诉我邵允涧不会死，因为他和金国达成了一桩交易。”

邹向挽道：“兴元之盟。”

邹向挽知道，兴元之盟要大纪每年给辽银十五万辆，绢二十万匹，奇珍异宝无数。

而金国肯答应也是因为他们一时无法拿下大纪，只好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再做打算。

邹向挽的指腹渗出的血已沾到袖子上，她却一点儿疼痛感都没有，冷声道：“五皇子这是把整个大纪都当做赌物了。”

话至此处，坛中杏花酒已然见底，卫绪的眼角也逐渐堆起了红晕。

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憋泪憋的。

“这就是当年的真相，自那之后我便谁也不信。”

“可卫大人还是告诉了我。”

卫绪把他酒盏里的最后一滴酒撒到地下，说道：“是啊！听说邵家的小公子也极有能耐，十五便上了战场立功，可我……没有这个脸面将此事同邵家人说起。而你，老夫见你的眼神和朝中其他官员不同。”

是清澈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

他将空酒盏举起，忽而一笑，“你，周侍郎，小邵大人，沈大人……你们这帮年轻人和我们不同，老夫原你们今后一心求正，护我大纪百姓安康！”

卫绪说得激荡，却激起了邹向挽的羞愧。

她何曾有过那么高远的志向？

入朝为官是为自己，升官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为自己讨个公道。

她一笑带过，回敬了卫绪一杯，问道：“卫大人查到宁远侯贪了钱财并未声张，现在被赵煦盯上可是因为你已经查出那钱财的走向？”

卫绪点点头，“后来宁远侯来找过我，他说辽国已被他摆平，可金国难灭。当今官家不愿开战，这个恶人只好由他来做。”

“他不管赵煦和赵晋如何争，他的心愿只是为见到九州大同。”

境况发展如此，显然二人的见面不欢而散。

卫绪道：“两个皇子自信十足，真是不怕养虎为患。”

“若真有自信，邵将军早收复了河山。”邹向挽回道。

后面的事邹向挽已经猜到大半，赵晋当年能和金国做交易他赵煦为何就不能与卜丹做交易？

卫绪沉沉地叹气，酒气萦绕在鼻尖，人却还没醉，还不醉！

他道：“我没料到我追查这件事后会被赵煦斩草除根，宁远侯却先做了替死鬼。”

邹向挽一直低头，想通抬眸之后看到卫绪流出两行浊泪。

卫绪道：“钱段虽可恶至极，但宁远侯一心为大纪，几次出生入死，不该落得如此境地。”

杏花酒喝完，卫绪将邹向挽带进后院祠堂，拿了三本书给邹向挽。

“这三本书都被老夫换了封面，有两本里头全是三皇子私通卜丹的证据，还有一本用来掩人耳目，只有几页记载着户部银两亏空。”

他跪在几百个牌位面前，“我是活不了了，就希望能在死前多赎些罪。”

邹向挽和他一起跪着，为兴元之战死去的将士默哀，说道：“五皇子会保你的。”

卫绪摇头，笑意不达眼底，“你忘了，我是他兴元一战勾结敌国的罪行的证人。”

“可你握着能扳倒赵煦的证据？”

他凝视着邹向挽，嘴角勾起一抹深意，"你还是没明白今日守着卫府的为什么会是胜捷军。"

他磕头，匍匐于地，沉声道了句，“东儿无辜，若是此番折难后东儿能活下来，还请邹大人送他远走高飞。”

邹向挽有些不明所以，正要伸手去扶卫绪时他又道了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