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向挽手一松,账册碌碌地从桌案上滚下来。
孙朝私下和邹向挽说这些话本就算是大逆不道,账册一落,她更是大手一挥,在宣纸上勾出了横贯白纸的一笔。
孙朝怒道:“你今日怎的毛手毛脚?”
邹向挽笑着打哈哈,“是大人说话一针见血,某受教匪浅。”
“少拍马匹。”
她对孙朝说这话可不是恭维,是的的确确受到了孙朝的启发。
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也不能算想错,她只是被带离了方向,一心扑在了救卫府上,恰恰忽略了一点——
赵煦为什么要针对卫府?
仅仅因为卫大人在赵晋麾下?那在赵晋麾下的人可多了。
这一点太深奥,她暂且先不想,回到事情的起点——
赵煦为什么要杀侯府一家?
她最开始以为是为户部斩草除根和为卫府栽赃嫁祸,这也没错。
但,赵煦斩草除根不仅仅是为了户部。
侯府落败,官家的旨意是留人活口,可赵煦偏要在这时杀人和官家对着干,这说明了什么?
邹向挽捡起卷宗问孙朝:“孙大人,杀人灭口一般是为何?”
孙朝换了一张纸继续批阅,听完邹向挽的话后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茬,“无非两种情况,仇深似海或保全自身。”
邹向挽将绍和十五年间有关卫府的卷宗全都推给了孙朝,自己抱着户部那份誊写的账册起身了。
“大人,学生今日家中有事,怕是帮不了大人了。”
孙朝抬眸打量了她一眼,知道她为了卫府的奔波,异常辛苦,不过二十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摆摆手,说道:“好好歇歇,身体最要紧。”
“多谢大人。”
邹向挽抱着账册朝周府迈去,只是刚出大理寺的门就碰上了周望远。
她自知现在理应和周望远保持距离,于是远远地见着了周望远后便停住了,一瞬都忘了呼吸。
明明就是要去找他的,怎么反而提前遇见了他却变得扭捏了呢?
就这样怔了一瞬,小小的人影已经清晰的出现她的面前。
“在风口上立着干嘛?”
周望远一开口还是熟悉的语气,仿佛他和她之间的那条沟渠本就不存在。
邹向挽回神,应道:“本是要找座主的,有些事想问座主。”
她一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早就忘了,倒需要周望远把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本官今日来也是有事要办,不若你和本官一起?”
邹向挽嗯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问道:“座主来是有何事?”
“想看看户部和侯府的账册。”
邹向挽已经入大理寺一段时日了,整日还座主座主的叫,周望远开始还提醒,现在也懒得说了。
邹向挽脚步顿住,眼睛跳了一下,说道:“学生今日也是为此前来,账册正在学生手中抱着。”
周望远稍作凝视,眼里的紧绷渐渐松散,挑起一抹笑。
和他平时端的那副风流很不一样,这个笑真像是青出于蓝的宽慰之笑。
看来他和自己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望远难得对她温声,“这些日子长进不少。”
邹向挽折身,和周望远打道回府,淡淡道:“时局催人行,难免多想。”
凉亭如旧,暮春的寒意早散的无影无踪,再回头看析进亭里的阳光才发现入夏已深。
邹向挽把账册摊在石桌上,听周望远问道:“想到了什么?”
“赵煦要杀侯府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卫府。最初我以为侯府是他欲盖弥彰的手段,如今发现卫府才是他欲盖弥彰的手段。”
邹向挽盯着账册,继续说道:“我们全把注意放在了侯府贪墨上,但最关键的一环,那万万两白银流去了哪里?学生以为,户部万万不敢收下这万万两白银。”
“小贪官家或许会放人,但涉及赃物巨大,这就会让官家起疑,是不要命的行为。”
周望远点点头,他的确没看错人。
这孩子对朝堂形势一无所知,仅凭琢磨就能想到这儿,实在是个好苗子。
邹向挽拱手,“所以学生以为是侯府为赵煦办了什么事才招致赵煦灭口。”
若是侯府没有落败赵煦还可不管,但侯府已然招致官家忌惮,继续查下去定会将自己牵连其中,所以杀了侯府一家,又将卫府卷进来掩人耳目。
周望远瞧他脸色虚白,知道他定是日日夜夜都没睡好,回府时便叫了人给他熬了补药,此时管家端了上来。
邹向挽低头道谢,却是没心思和补药,继续说道:“学生曾查到侯府贪墨的白银和战马……”
“把药喝了。”
周望远突然打断她。
邹向挽疑惑的抬起头,思绪被迫中断,“啊?”
周望远道:“你这身子还想不想要了?”
邹向挽听令照做,像被海水压着的脑袋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
周望远接着她的话讲,“你猜得不错,卫府被围起来后我曾见过卫大人问他有没有招惹过赵煦。他说往昔宁远侯还在为国作战时他曾为其运输过兵器粮草,却意外的发现辽国附近的一个卜丹小国边境却格外繁荣。”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追查这些事,发现或许那里的繁荣和赵煦有脱不开的关系。”
周望远向来不爱把事情说完,说到此处便停下来问邹向挽:“如今你知道那万万两白银都去哪里了?”
药里加了红枣,邹向挽借着红枣的甜一口气喝完了补药,回道:“宁远侯是赵煦的人,他贪污的白银全都为赵煦买了兵马,养在卜丹?”
周望远道:“没错,赵煦定是和卜丹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你查破了头也只能查到户部账册里记录侯府贪污的白银不及实际损失的一半。因为兵马养在卜丹,那里的账册大纪管不着。”
邹向挽手中的药碗沉沉一扣,道:“那卫大人现在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