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划清界限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心之所向如一，殊途同归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也不知怎的，两人走后那亭子就显得凄清了，层层日光被云堵住，方才好好的阳光明媚霎时变得阴气沉沉。

周望远把茶换成了酒，顺着脑子里的事物。

绍和十五年，因刘迩的支援不力，兴元战败，折损两万兵马，而刘迩未被重罚，只是降职。

试问朝中谁有这样通天的权力能保住刘迩？

那便只有绍和帝与五皇子了。

当今官家的皇位算是捡来的，这事众所周知；赵氏一脉真正嫡亲的血脉如今被困在开封，这事也众所周知。

全都想明白了，周望远全都想明白了。

真正想让邵将军失败的就是当今的五皇子，或者说——官家。

若真让邵广仁直捣黄龙，他那北边的哥哥弟弟回来，他这皇位还能坐稳？

金国对他的河山虎视眈眈固然可恨，但南边山脉众多，金国想凭借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拿下大纪也并非易事。

何况邵家坐镇利州，完颜一族能打得过何须议和？

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面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大纪的皇帝懦弱，自卑，慎微，没有魄力拿下金国，没有魄力叫自己的臣子立下汗马功劳。

说白了，就是无能。

当初让卫尉寺拖住刘迩的旨意就是他下的，可他又过意不去，遂而保下了刘迩的命。

杀了人还要给人修功德碑，他一贯的作风。

五皇子，自己一直在帮的五皇子当然和官家是一根绳上的人。

如今三皇子看透了十年前的事，设局深诱，终于开始利用沈玉查起了卫府。

事件本只是起因于侯府和卫府的恩怨，他和赵煦都看准了这件事，一人绑走卫东，一人绑走侯府，而由于官家急切地要除掉侯府，所以一定是赵晋这方先按捺不住。

遂有了叫邹向挽利用吴起指控侯府。

侯府落败，户部收入自己麾下。

到这时，他绑了卫东正好派上用场。

把卫东送到大理寺大牢，当众挑明卫东和钱段不睦，把嫌疑推到卫东头上。

至于沈玉的参与，沈玉是聪明人，又一心求一个正字。他知晓秦弃疾是赵煦的人，又怕整个大理寺被收买于卫东不利，于是把卫东带到刑部。

名为监禁，实则保护。

时机一到，刘迩写信一封道明当初兴元一战始末，卫府不论落到谁手里都成了众矢之的，整个卫府都被控制，无一人可逃。

到今日，他才参破这位三皇子的心机深重。

但从这件事来说，他和赵晋似乎才是罪人，赵煦做的反而是正义之事。

前世死得太早，许多事情都未看透，只是再回望之时，前世赵煦和赵晋谁赢却是未知。

他能想到此处，邵乘凌作为半个参与过兴元之战的人怎么会想不到？

邵乘凌恐怕已猜到兴元之战是赵晋作祟。

既如此，那赵晋就是他的仇人，他怎么可能为赵晋做事？

邵乘凌拉起邹向挽走时，阳光正好落在茶水里。

茶凉了，阳光依旧如常。

今日三人一见一别，往后便要各自走上各自的路。

立场之争他周望远司空见惯，但邹向挽呢？他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张清秀的如美玉的脸，竟有些渴望他能同自己走在一起。

另一头，夕阳隐去屋檐，邹向挽终是推开了邵乘凌的手，问道：“析城，保刘迩的人此时拉卫府下水其意便是直指五皇子，只要查清了当初的事和卫大人无关，一切就都解决了。”

屋檐投出的阴影打在邹向挽眉梢，在凝脂般的脸颊上落出根根分明的睫毛。

周望远道：“溥雨，这事你想错了。”

邹向挽偏头看着他，听他继续道：“其一，保下刘迩的人和如今针对卫府的不是一个人；其二，刘迩信上的内容是真的，他没有诬陷卫府。”

他说得从容无比，似乎是看穿了全局的过客，邹向挽好不容易理清的头绪又被这两句话打成乱麻。

邵乘凌和邹向挽并肩回府，给她细细说了他所猜想的卫尉寺遇劫匪的细节。

言毕，已是回到了邵府。

回想起她要走时周望远没头没脑的话，邹向挽也是将两人的心思摸了个大概。

“析城的意思是，赵晋是兴元之战落败的幕后主使，而如今赵煦查清了当年的事正要拉赵晋下水？”

保下刘迩的是赵晋，而针对卫府是赵煦。

邵乘凌点点头。

“为何？”

“康庆之耻，大纪正统的嫡亲血脉在北边。”

一句话，邹向挽便明了一切。

只是她接受不了。

赵晋是她和邵乘凌的仇人还好说。

那周望远……

邵乘凌看穿了她的心事，适才也正是想到这点才把她从周府里拉出来。

他说道：“溥雨，我知道周望远他待你很好，但……”

邹向挽忽然笑了笑，打断了他，“我知道，有些事要尽早划清界限才好。”

房内已没有光影，邹向挽垂落低沉的眼眸却兀自打出一层阴翳。

“人情一事终究难说，明知会分途而行却任由人情联系，到最后密密麻麻缠着的线分不清是谁欠谁的，两败俱伤而已。”

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要亲手斩断这些人情线又谈何容易。

邹向挽不知为何她会有些心伤，科举以来有许多事都是周望远帮忙，她似乎已经有些下意识地想信任依赖周望远了。

嘴上说得这样坦然，眉毛皱得都要拧出水来了，邵乘凌看着亦是揪心。

不多时，邹向挽终于轻轻开口，“其实也不必非要那么早划清界限，若是哪一天周大人不想帮赵晋了呢？”

她相信周望远也想看到九州大同，海晏河清。

周望远会有自己的衡量，不会被世俗之事囿住脚踝，对吧？

邵乘凌不忍让邹向挽为难，温声道：“若是溥雨不愿，袖手旁观就好，所有的事都让我来做。”

邹向挽依旧是沉默着没有言语。

连邵乘凌一向爽朗大方的脸都堆起了淡淡的惆怅。

他都没想到让他阿姐斩断与周望远的联系会使她这样为难，邵乘凌心中苦涩被酸意挤出，竟觉得自己有些嫉妒周望远了。

邹向挽不愿此时想这么多，说道：“我……我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