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寺管一国兵器,尤在战时,些许粮草会随卫尉寺的人马一起前往战场,以作支援。
据刘副将所说,当年兴元一战邵将军本是留了后手,早料到兴元一带或有伏兵,遂提前告知了他接收到信号后赶来支援,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若是这一战胜了,金国二十万大军主力将被击溃,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邹向挽撑着脑袋,说道:“刘副将的意思是他未能及时支援邵将军是因为卫大人?”
周望远点点头,继续解释,“邵将军退入兴元一带是午后,距离出征不过几个时辰,刘副将遂而降低了警惕心。至正午时分,有人来报粮草和兵器在半路遭遇了劫匪,他以为邵将军若是被打得撤退也该在近黄昏时分,便急匆匆的赶去支援卫尉寺的来人,错过了邵将军发射的信号,以至兴元损失两万人马。”
“而这封信便说,卫尉寺的兵器粮草被劫是卫绪自导自演,通敌叛国。”
邹向挽道:“那位刘副将被革职了么?”
周望远摊开了地图,扫一眼后淡淡道:“官家大怒,重惩邵家,他被贬为一个小县的都尉。”
整件事听起来似乎挑不出错处,但有一事邹向挽不明。
“怪了。”
周望远缓缓抬头看着她,问道:“哪里奇怪?”
邹向挽思考时习惯放空自己的视线,以至于看起来颇有些呆滞,她蹙着眉,“第一,此事既有蹊跷为何刘副将当年不说,反而在十年后写信给沈大人?他和沈大人相熟吗?”
“第二,兴元一战折损两万兵马,几乎就只有邵将军活着回来,最后虽保住了疆土,但刘副将支援不力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只赐死都算轻的,为何最后只是降了职,还有官做?”
邹向挽之问亦是周望远之惑。
刘迩写信给沈玉他尚能揣测一二,大概是受赵煦的指示。
赵煦此人惯会利用人性,他知道沈玉认真,对待这种大事更是不会讲半分情面,若是其他官员估计打打诨也就把这事盖过去了。
可这第二点他也是想不通,因此才叫来了邵乘凌。
周望远对邵乘凌道:“当年兴元一战虽轰动临安,但官家却处理得极快极密,个中处罚缘由你是否知晓?”
邵乘凌以往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极暗,视线落在了周望远摊开的地图上。
从临安到兴元,相隔千里。
兴元黄沙肆虐,每至盛夏或许有汛,因此人逃的逃,走的走。
再往北些,人烟更是稀少。
而粮草兵器被劫却偏偏发生在营帐附近,刘迩恰好能赶过去的解救卫尉寺众人的距离,而不是在繁华之地。
邵乘凌那时便觉得奇怪,荒无人烟之地哪里突然冒出百千劫匪呢?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再说,卫尉寺众人是为朝廷办事,哪个劫匪那么想不开要和朝廷对着干?
事发后两年,邵乘凌曾再度前往兴元,把当年的路又走了一遍。
这一趟路程,他有了新发现。
卫尉寺众人遇劫匪的地点距离营帐可谓是刚刚好。
这刚刚好不仅指刘迩能解救他们,而且营帐报信之人在看到邵允涧发射的信号后能及时赶来,使刘迩恰好能掐着全军覆没的时间节点赶过去。
两者一结合,邵乘凌便知是存心的,大纪有人和金国暗通款曲,精心设计害得他阿爹兴元之战落败。
他此次进京,就是要将背后苦心策划之人找出来。
邵乘凌回道:“处理刘迩时说刘迩是因特殊情况被耽搁,故而死罪可赦免。”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连初夏盛气凌人的风也识趣的跟着停了。
周望远思索片刻,问道:“军中治纪可严?”
两人默契的同时抬头,相顾之时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对方的意味。
邵乘凌道:“军纪严明,战时只得听令于我父亲大人的调从,刘迩私自离营已是违反了军规军纪。”
邹向挽也知道,她母亲爱同她讲这些事。
凡是她阿舅带领的兵,只要没有命令,哪怕是有人刺刀已经指着胸口了也不得擅动。
周望远手指沾了茶水,在临安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既是如此,那便证明有人在保他。”
这个结论推出后,周望远心里已对整个事情有了个大概,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今日沈玉对他说的一句话——“别以为穿个白衣服就能盖住那些黑心事儿。”
他周望远人品有多高洁自己不敢妄谈,但从不曾主动害过人,何谈有黑心事?
如今他算是知道,置身于墨水旁,衣襟难免不被沾到。
邹向挽似乎还没想到,问道:“那人为何十年之后还要再重提旧事?”
周望远再看着邹向挽眼眸覆上了一层说不明的愧疚,回道:“重提旧事不过是个手段,赵煦最终想要的是问责卫府。”
周望远眼里一分一毫的变化却被邵乘凌看得清清楚楚。
邹向挽猛地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卫府是难保了。只要背后保刘迩的人愿意,那刘迩擅自离营之过就可说成是卫尉寺通敌叛国。”
好些细节还有蹊跷,邹向挽还没想明白,手腕便突然被邵乘凌抓住。
虽在旁人看来她是个男子,但被邵乘凌这样抓住手腕她还是不适应的,慢慢推走他的手,问周望远:“座主,卫府还能保下来吗?”
周望远道:“卫东无辜,本部院和你一样,亦不想他受半分委屈。”
话毕,邵乘凌却一改往日风格,再次抓着邹向挽的手腕,直接把她带起来,对着周望远做了一个揖,“既如此,便多谢周大人了。”
“天色不早了,某先行一步。”
邹向挽其实还想和周望远多说两句,她的这个座主聪慧异常,说不准再多想想就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推出来。
只是邵乘凌今日格外反常,要走时还拉着她的手腕。
邹向挽虽是不解,但多半猜到邵乘凌有些话不方便在周望远面前讲,于是也跟着拜别。
“溥雨和析城同路,今日便不多叨扰座主了。”
周望远轻轻应了一声,在两人走出几步后突然叫住邹向挽。
“邹溥雨。”
邹向挽侧身,只听周望远淡淡道:“不管往日你要走的路如何,本部院依旧是你的座主?”
邹向挽皱眉。
他这话问得奇怪,竟是用的商量语气,一改往日的强势。
她点点头,“自然,是座主把溥雨引入仕途,其恩没齿难忘。”
更何况,当日她坠崖,周望远竟派人找过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个,她对周望远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