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礼法,邹向挽见了他是该行礼的。
刑部侍郎沈玉,京城大家沈家之子,出了名的才华横溢,聪慧自持。
邹向挽听邵乘凌提过,他似乎和析城格外投缘,因此邹向挽说话格外客气。
“沈大人,这案子一直是大理寺在办,大人要带人走可是官家的意思,抑或有尚书的手令?”
沈玉自小长在御史身边,见惯了宦海沉浮,性子里带着养成了一种近乎刻薄的公事公办,但凡是他认定的,旁人怎么说也不会改。
沈玉不愿和邹向挽多费口舌,摆摆手就要叫人把卫东带走。
“天下命案大理寺管得刑部就管不得?把人带走。”
几位小吏听令立即推开邹向挽架起卫东。
邹向挽不管不顾的扑到卫东身前,一阵扑腾,近乎狼狈的瞪着沈玉道:“沈大人,你们刑部办事都如你一般的蛮横狂妄吗?”
“听析城说起沈家公子昌图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心怀苍生,如今办起事来的雷霆手段可真叫下官大开眼界,所谓温润有礼,不过如此!”
听到析城两个字沈玉皱了皱眉头,又见着官吏扭打成一团的场景实在不甚美观,遂叫小吏停了手。
沈玉道:“析城?你认识邵乘凌?”
邹向挽还未答话,不知孙朝何时从何处走来,撩袍下跪,“沈大人,大理寺正邹向挽初来乍到,不懂礼节,叫大人见笑了。”
沈玉再次把目光落在邹向挽身上,见他拼死护着卫东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压了压。
名字和官职都对得上号,只是邵析城口中所说乖顺克己着实看不出来。
孙朝附到邹向挽耳边,“你七品小官要得罪二品侍郎是不是?放人!”
邹向挽闭唇不语。
谁知道这位沈玉是不是赵煦的人,她答应过周望远,一定会护好卫东。
一直拖着吧,最好等到事情传到周望远耳朵里。
两边就这么僵持着。
孙朝算是看出来,邹向挽的倔劲儿又犯了。
早先他看着这个人怎么看怎么油滑,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其实是个犟种。
正如那日他和邹向挽一起查户部的账册,他都要撑不住了却还见邹向挽点着蜡烛看账册,累得不行就喝两口茶,用绳子把自己的手吊着,说是要赶紧结束这桩案子,拖则生变。
邹向挽的心思沈玉当然能看穿,说道::“邹大人是否以为周侍郎就能手眼通天?他一个礼部的人可管不了这件事,你与我耗着时间等他有何意义?”
邹向挽依旧挡在卫东面前,对邵乘凌口中说的刑部侍郎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他办事风格实在是她平生所见的特别,虽是聪慧,但说话不留余地,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得罪人,眼中没有退路可言。
这便是经久不衰的大家养出的公子的轻狂。
最后是卫东实在不愿见邹向挽犯难,说道:“我去。”
邹向挽惊奇的回头看他一眼,卫东轻声道:“没事,先生不用为学生担心。”
既然卫东都发话了,邹向挽不情不愿的挪走身子,对沈玉行礼,“下官逾矩,请沈大人责罚。”
沈玉轻微的叹了一口气,“算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光直勾勾地盯着邹向挽,“你是周望远的学生,以后再遇事多学学他的从容凝练。”
“是。”
邹向挽如今升迁,换了个大些的宅子住,可心头的忧愁却是无一点减缓。
愁绪纷纷不得散,外头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溥雨。”
邹向挽抬眉,见着邵乘凌来后挤出一个笑,为他掺了一杯茶。
邵乘凌茶也来不及喝一口,说道:“听闻今日你和昌图在牢狱里起了冲突。”
“嗯,他要将卫东带走。”
邵乘凌道:“我来就是为了让你宽心,昌图他心中有杆秤,最是坚守大义原则,必不会冤枉了卫公子。”
“但愿如你所说。”
邹向挽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否寻个休沐日带我去刑部大牢看看卫东,若是你与沈大人开口他必然会同意。”
邵乘凌笑着,随时挂着笑的脸就如春日里潋滟过雨丝的桃花,阳光一照就能看透其娇嫩璀璨。
“昌图凡事讲究个正,你要托我关系去看望卫公子他未必会答应,不如直接以大理寺正的身份去刑部大牢。”
邹向挽一直在寻个合适的时机,可人还没跨进刑部的门就听得有小吏急匆匆往里赶,和大门前的邹向挽撞个正着。
她捂住肩膀,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沈大人查出了卫大人什么不轨之举,要找尚书大人拿书令去卫府拿人,小的正是为了这事前来。”
不过两天,连带着卫大人都一起出事了,不愧是和周望远并举的才子,手段和效率都高。
这如何等的?邹向挽拔腿就往卫府跑。
前一日她还按周望远的嘱咐去卫府问了些事情,提到十年前时他脸色明显有异常,可又支支吾吾不肯说个实话。
邹向挽觉得来日方长,亦不打算逼人就范,哪曾想沈玉倒是手脚麻利!
莫非沈玉真是赵煦的人?
邹向挽到时,卫府已被刑部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从门口往里望去,沈玉正站在正中央,身姿挺拔,桀然不凡。
她抬脚跨过门槛,却被两侍卫长戟交错拦住。
“本官乃大理寺正邹向挽,卫尉寺卿涉及一案,本官特奉大理寺少卿孙朝之名前来寻人。”
她一左一右扫了那两侍卫一眼。
他们被沈玉交代过,但凡是公案,没他的吩咐任何人的话都可以不听,哪怕是得罪了参知政事也有他扛着。
正当邹向挽准备玩无赖那一套时,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摁住。
“邵大人。”
他看向邹向挽,道:“这位是我至交。”
那两人见邵乘凌来了回道:“小的这就去通报大人。”
不多时,那位士兵就从卫府出来,说道:“两位大人,请。”
怪了,在沈昌图这儿,邵乘凌的脸竟比挂出的官令好用。
他收起长戟,又特地对邹向挽致歉,“适才对不住,但我家大人规矩多,邹大人能体谅吧。”
邹向挽淡淡道:“无妨。”
他们才进去邹向挽就见卫大人已经被上了镣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沉住气,问沈玉:“敢问沈大人,卫大人犯了何事?”
“十年前兴元一战,卫大人或有通敌之嫌。”沈玉回答的不冷不淡。
他给邵乘凌三分面子才对面前这个再三逾矩的人耐心相待,否则照他的规矩,早该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邹向挽心头咯噔一声,腰背被邵乘凌撑着。
兴元一战和通敌太过刺耳,加之昨日卫大人的神情表现,邹向挽没法完全替他做担保。
只是她不愿相信,能养出卫东那等光风霁月的人会去做通敌之事。
“邹大人今日也要阻止本官拿人吗?依礼法来,你现在就是在阻扰本官办案。”
邹向挽迅速冷静下来,冷声道:“依礼法来,大纪的案子理应由大理寺审了再交由刑部。”
沈玉刚毅,做事和说话一样,不留半点余地,“这人本官今日偏要带走,邹大人不服气,拿着参知政事的手令来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