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筑于高台之上,一视同仁地俯瞰着天下苍生,层层阶梯而上,似乎要直达青云。
卫东沿阶梯走下时回头望了周望远一眼。
周望远的眸光如故,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负手望着青云梯之下的河山,说道:“秦弃疾走后卫东的案子自当交给孙朝来管,但孙朝之后或许会被指派做些别的事,届时赵煦一定会让刑部插手这桩案子,你对付他们要小心些。”
河山之上,大风飏而不止,吹得邹向挽思绪有些混乱。
她问道:“刑部也在三皇子麾下吗?”
周望远摇摇头,“不管在不在他麾下都不会影响赵煦利用刑部,他要把卫尉寺洗个干净自然不会轻易收手。”
邹向挽和周望远待久了已是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把卫尉寺洗个干净?他知道赵煦的目的。
“座主知道三皇子一开始就是冲着卫府而来?亦知道他是利用侯府暗渡陈仓?”
周望远跨步往下走去,风渐渐平了,扬起的沙尘却十分迷人眼睛。
“知道又如何?拔除侯府是官家的意思,他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顺水推舟。”
周望远想起前世,不知事件会如何变化,只好提点两句邹向挽,“本部院有些事不好插手,赵煦既是冲着卫府去你还得找时间拜访一下卫大人,问问卫尉寺这十年都在做些什么。”
前方就是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周望远觉着邹向挽脑子虽不算极好用那一卦但应该也能参破他话里的意思。
路边的人群都是乱的,看不出谁和谁在一起,周望远甚至感到这一世的局比上一世更乱象丛生。
他上一世就是因为操劳过度薄命,有许多事情都还未看透就撒手人寰,本以为这一世能稍微好些,可自从他把邹向挽卷进这场漩涡后,所有的事更乱了。
他望着邹向挽,那人还是一副没什么派头的样子,眉目清疏,淡淡应道:“是。”
邹向挽停在路中,意欲往回折去。
“你要干什么?”
邹向挽道:“学生想去看看卫公子。”
“去吧。”
邹向挽走着,脑海里不断回响“十年”这两个字。
十年前,绍和十五年,是个多事之年。
绍和十五年一月,金国整兵二十万,官家要派自己的外公和舅舅出征,开战前她第一次随母亲前往北边见家人,初次遇见了眼泪兮兮的邵乘凌。
绍和十五年六月,邵将军已快要直捣黄龙却收到官家十二道速退的急令,邵将军拒不从命,后不知发生了什么退回兴元,却在兴元折损了两万人马,最终与金国僵持,退回北边。
朝堂至此稳定十余年,可她舅舅却因不听圣命和折损人马被官家忌惮。
绍和十五年八月十五,那日艳阳高照,本该萧萧飒飒的秋却金黄璀璨,阳光布和,竟让邹向挽产生置身于春日的错觉。
也是这天,她的母亲去世。
邹向挽隐约知道她母亲和柳姨娘吵过一家,说兴元被伏和兵部有关。
彼时柳姨娘之父还是兵部一个小官,却在绍和十六年升任了兵部侍郎。
邹向挽觉得有些奇怪。
周望远提起十年究竟是有意而为之还是顺口说出?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结果她就已经走到了牢房。
卫东十分惊喜,说道:“邹先生!”
邹向挽微微一笑。
在她入仕后,这位卫公子或许是最单纯的人了,和她阿弟一样,对她无所保留。
邹向挽道:“抱歉,若不是为了护我和钱段结仇,你堂堂卫尉寺卿的儿子怎么会受牢狱之灾。”
卫东道:“莫说这些,就算钱段为难的只是普通百姓学生见到了也不会坐视不管。”
狱卒替邹向挽开了门,邹向挽和卫东席地对坐,只听卫东又说道:“先生真以为如今发生的事只是钱段的手笔吗?学生一介舞刀弄枪的粗人尚有一二疑虑何况先生这等聪慧之人。”
他忽然笑了一笑,“先生没猜到绑我的是三皇子?恐怕先生今日正是为了这件事前来。”
邹向挽点点头,“是。那日你失踪,我顺藤摸瓜查到楚楚馆,得知三皇子从那儿经过,又在楚楚馆里找到了你留下的玉佩和一片布。只是这些东西只能证明绑你的是钱段,万万指认不到赵煦身上。”
“不错,若是有把握,学生今日在公堂就会供出三皇子。”
邹向挽皱眉,问道:“三皇子绑你只是表象,他针对的是整个卫府,你若相信我,不妨把你知道的三皇子和卫府的恩怨都告诉我。”
她把玉佩拿出,递还给卫东,“物归原主。”
卫东顺势推回,正要说话,外头却突然来了几个小吏。
为首的一人对着邹向挽揖礼,道:“邹大人,刑部拿人。”
邹向挽冷哼一声。
周望远的顾虑是对的,她也做好了刑部会来插一脚的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刑部的动作会这么快,她还未来得及和卫东说些什么。
邹向挽缓缓起身,学着周望远平常拿捏的那副花架子,眼角笑意冷冽,语气带着挑衅,“这桩案子归大理寺管。”
那几人却不顾邹向挽的话,说着就要闯入,被邹向挽横手一拦。
她虽然官不高,但几位小吏尚无品级,是得罪不起她的,说道:“这是我家侍郎大人的意思。大理寺卿出使,而邹大人你尚无办案经验,这等关乎五人性命的要案自当由刑部来接手。”
邹向挽定在原地,眼皮抬起,“呵,刑部要人我大理寺就得给?你家侍郎大人处理要案就派几个小吏来?”
她说话掷地有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要人可以,叫你家大人亲自来。”
话音刚落,牢房突然亮堂不少,那烛火在牢房开出一条道,一位穿着紫色官袍的踱步走来。
他面容冷峻,看起来和周望远相仿的年纪,说话的声音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清,“邹大人,本官亲自来要人你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