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稍纵即逝,就如这人事变化无常。
钱衙内在城门口行刑完毕还是邹向挽叫人抬回去的。
他的腿本就不好,如今又被打了三十大板,下半身基本上是废了。
可邹向挽却无半分她该有的幸灾乐祸,只觉得前世这位钱衙内的嘴脸已经淡出了她的记忆。
莫非是她真修炼到君子的境界不成?
钱段晕晕玄玄地躺在担架上,看不着眼前景象,却能感受到几位担着他的壮汉停了下来。
他奄奄一息地说道:“怎么不进去?”
邹向挽的手抬在半空,看着眼前的血迹斑斑的茅草心惊。
血慢慢流到她的脚尖,她一时半会儿竟不能动,目光定在瞪圆了的瞳孔上。
三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脖子都有一道裂痕,整整把人分成两半,脑袋半吊在脖颈上,断处如小峡谷,却十分齐整。
几位壮汉的腿霎时就软了一截。
钱段落魄了还是少爷脾气,话间带火:“当本衙内好欺负是吧?!”
邹向挽缓过气,脚尖抬离血泊,沉声道:“把他抬出去。”
她随着那几位一起出去,吩咐其中一位壮汉:“你现在去大理寺找一位叫孙朝的大人,说新任的大理寺正发现命案。”
邹向挽瞧着他的模样又不大放心,提醒他,“这时你却不能因为害怕溜之大吉,你若溜了,刑部会来拿人。”
那人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跑出去。
见没人理他,钱段怒道:“邹向挽你他娘的今天就是来羞辱本衙内吧!”
邹向挽眸中带着威压,蹲身看着钱段,“衙内节哀。”
节哀……谁节哀?节谁的哀?
方才被打板子时他都没哭,听到邹向挽这四个字眼泪却再也裹不住,双手抓着担架两侧就要翻身。
他脖子都要扭断了,却还是瞧得不真切,只看到远处一片腥红朝他涌来,三条白影横亘其中,触目惊心。
“邹向挽!让本衙内去看!抬本衙内去看!”
邹向挽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任由钱段在担架上板动,看他下身衣袍浸出血蹙起眉头。
钱段以前不理解什么叫绝望,他总是爱看别人空洞麻木的眼睛。
直到现在,他知道了。
绝望,莫过于此。
“邹向挽,杀人不辱人,本衙内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资格见吗?!”
邹向挽眉心拧得更紧,“人不是我杀的,你如今身负重伤,实在不宜再受惊过度,急火攻心,你若肝胆碎裂吐了血,我还得给你请大夫。”
“何况,杀人不辱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谁要你管,本衙内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如今近乎于残废,又无家人依傍,却连自尽都做不到。
邹向挽冷哼一声,“你还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救卫东?”
她掰正钱段的脑袋,和他对视,瞳孔阴沉沉的压着一片黑云,“只是这样的程度你就不想活了,那你体会过被家人唾弃,被世人侮辱的滋味吗?有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至亲却被人害死,她还要孤身一人受十几年折磨,最后跳崖自尽,她又该找谁伸冤?!”
“每天被活人逼上绝路的人有的是,你还要做被死人逼上绝路的人吗?心狠之辈却懦弱不堪,你叫我开了眼界。”
邹向挽越说,捏着他下巴的手就越用力,她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把钱段捏得不住咳嗽。
她垂眸,一把撇开钱段的脸,听得钱段淡淡道,“都是……本衙内的报应……”
“当然是你的报应,你就算死一百次一万次也弥补不了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之人。”
不多时,孙朝便带着人来了,而邹向挽一直在想是谁杀了钱家一家人。
宁远侯最开始要保下的人......那个真正贪墨了军饷的人?
三皇子?
亦或是侯府一落难就有人落井下石,还是,根本就是有人等着侯府落难落井下石?
仵作验完尸体后来回禀,“杀人者十分狡猾,凶器就是一根风筝线。”
邹向挽道:“这有何讲究?”
“若是匕首一类的事物,大小,刀尖的尺寸,材质皆可根据伤口推测一二,查起来也容易得多。”
孙朝看了一眼钱衙内,淡淡道:“把人带回大理寺好生看管。”
宁远侯一家死了之后邹向挽可算明白为何周望远要把她安排在大理寺了。
审人套消息的确方便。
钱段失意的躺在担架上,半死不活的瞪着黢黑的牢房,听到有人来了便开口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出事了倒长进不少,本官还没报上家门你就知道是本官来了。”
邹向挽拿出纸和笔,命令道:“你得罪过谁,能记得名字说出一二特征的全部写下来。”
钱段一动不动,整个人如行将就木的老叟,回道:“本衙内为何要帮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本衙内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邹向挽淡然的把纸铺到小桌板前,自己握起笔,懒得和他争辩,“可现在只有本官和你想查清害你家人的真凶。”
钱段脸上终于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邹向挽……
“邹向挽,假如有一日本衙内翻身了,你和你的家人都逃不过。”
“求之不得。”
她等得不耐,说道:“你快些说,本官还有别的事要忙。”
钱段思索了片刻,回道,“得罪过的太多,可都没有理由来杀人,最有动机就该是户部的人。”
户部集天下钱财,不知握着多少官员贪赃的证据。
邹向挽好像记得周望远说过户部手里还捏着五皇子赵晋的枉法的证据。
她默默在她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上户部尚书四个字。
“这有可能,但你得罪过的人也要和本官说。”
钱段回忆了整整两刻钟,邹向挽写满了带来的宣纸,她感叹道:“你运气还真好。”
邹向挽问罢将玉佩和卫东的一小片衣服放到他眼前,“那日你和三皇子见面的起始也和本官说说。”
钱段道:“我那日绑了卫东恰好被他撞见,他便说若我肯与他合作,他就帮我报断腿之仇。”
“他为何要帮你?”
“你得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