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可浓重的夜反倒为楚楚馆灯火阑珊,歌舞升平的繁华缀上一层幕布,布下是欢声笑语,布上是人走茶凉。
邹向挽却是一时不想回府,试着能不能在再北侧找到守卫说的那辆马车。
过了楚楚馆是一片漆黑,她几乎就是凭着月光乱走,手里的灯笼油芯所剩不多,偶尔经过一处大宅子便点燃灯笼看看是哪位贵人的府邸,暗自记下。
不多时,邹向挽身后出现一道黑影,慢慢接近她。
那道黑影拍在邹向挽肩上的同时黎瑾的刀已经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周望远屏气,一动不动。
邹向挽被周望远吓了一跳不说,回头见着黎瑾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又被吓了一次。
“黎副将,刀放下,这位是礼部侍郎周大人。”
周望远手指捏着刀尖,淡然地游移上刀柄,反控住小刀,将刀推开,气定神闲的转身,问道:“黎副将?你是邵乘凌的人?”
黎瑾收回刀子,回答简略:“嗯。”
他军衔高,本是跟着邵将军,但兴元一战有别的任务在身才未被牵连。
后头邵家落败,他也不离不弃,还自请到临安保护邵乘凌。
周望远身居高位,颐指气使惯了,对黎瑾说道:“给你个建议,离邵府越远越好。”
虽说西南已被大纪吞并,但还有金国虎视眈眈,若不是朝中武将少,邵家早该就因狡兔死,走狗烹了。
官家既忌惮邵家,又不能在此时杀了邵家人,而黎瑾一个军衔比曾经的邵将军还高的人却依旧要跟着邵家,还跟到了上京,这不是明着叫官家更为忌惮吗?
这些武将到底要效忠的是大纪还是邵家?
黎瑾不爱说话,对着周望远行了一个礼便又跳到屋檐上去了。
邹向挽笑笑,“听析城说过,邵将军曾嫌黎副将说话过于率直不长脑子,这才养成了他现在的性子。”
不听也就罢了,邵乘凌自是有办法保他。
周望远看邹向挽腰上还别着一把扇子,狐狸眼睨起,“去楚楚馆了?”
邹向挽眼前一亮。
她的座主果然不简单,她还什么都没说就能猜到自己去楚楚馆了。
她嗯了一声,问道:“大人呢?夜里在这里做什么?”
周望远不答她的话,继续问她,“查到什么了吗?”
邹向挽从袖子里拿出那几样物什,回道:“就这些,和学生的一个猜想。”
也不知为何,碰着周望远后邹向挽觉着这夜路都明亮了三分,和周望远往回走着心底的那些尘埃渐渐落定。
“学生之前从钱衙内嘴里套出他有靠山,又打听到卫公子失踪那日有个马车上挂着写明身份灯笼的贵人经过。”
邹向挽话还没说完,周望远睨着的眼缓缓舒展,弯成月牙,“你怀疑是谁?”
“三皇子。”
周望远心中欢喜。
他眼光果然不错,收的学生能这般聪慧。
他赞叹道:“还不算笨的离谱,短短两天你便能在本部院面前提到三殿下颇让本部院意外。”
邹向挽拱手谦逊道:“还是那日座主说的话给了学生提醒。”
周望远笑嘻嘻地看着邹向挽,顿住脚步,不禁想继续问他,看看他的这个学生能不能继续给他惊喜。
“说得不错,钱衙内背后的靠山就是三殿下。”周望远话锋一转,“你既已看见执棋人,可有参破这盘棋局?”
官者的道便如这棋局,不能只张扬在棋盘上的黑子,窥见结果容易,要见执棋人却难。
这是那日周望远对她说的话,如今想来,或是她的这位周大人早已见到执棋人,特意给她提的醒。
邹向挽摇摇头,“但卫府和五殿下是一路人,三殿下绑了卫公子只怕另有深意,这位将帅难不成想直接将五殿下的军?”
她手里的灯笼快要油尽灯枯,唯余的一点橙光如藏在暗夜里的朝霞,恰恰透过邹向挽的眼睫,昭告黎明欲破。
周望远看去,他那双分明温润的眼竟流着和自己几分相似的狡黠。
她猜得已大差不差了。
上一世那位三皇子也是如此作为,借卫东失踪查卫家,最后给卫尉寺卿一个暗通敌国的罪名。
他和邵乘凌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扭转局势。
正因如此,他才叫卫尉寺卿不要张扬出卫东失踪一事。
只要卫东没事,三皇子就没法查卫家。
周望远眼尾放下,回道:“一个卫尉寺卿而已,如何算得将军?三殿下要将五殿下的军也至少该把我打发走才是。”
她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再走时猛然看到了北侧月下的巍峨王府。
邹向挽灵光一闪,问道:“座主今夜莫不是来和三殿下说谈的?”
聪明二字周望远夸不出口,且不说能看到这一点是他对邹向挽的基本要求,就拿他爱折损人的性子来说,邹向挽此时才看透不骂他笨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座主的谈资是什么?”
当下寂静,他们说话的声音放得很小,但在长街的渲染加工后却格外刺耳。
直到快把邹向挽送到家,周望远才道:“户部侍郎徐建,我手里有他贪墨的证据。”
赖着上一世的经验,这一世周望远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切,甚至拿这些东西去当给赵晋的投名状。
邹向挽摇摇头,“这不足以威胁三殿下,户部侍郎徐建没了,还会有下一个李建,除非座主要把他们二人捆在一起。”
周望远一直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已,如何把卫东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上一世卫家皆受牢狱之灾,他没能保住,这一世先拿着证据去威胁人也只是混淆视线,拖延时间罢了。
邹向挽一只脚都跨进门槛了却突然停下,拉住周望远的手。
“不对!”
周望远回神,掀起眼皮看他,他眼角的狡黠散尽,此时凝重异常。
被他这一吼,周望远的心都提起来了。
“座主,今夜就必须带卫公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