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亥时,守着北城墙的士兵会换岗,邹向挽曾观察过,那些士兵下岗后都会来茶舍喝碗茶润润嗓子。
好不容易才等到穿银色甲胄的士兵出现,邹向挽立马就起身,对邵乘凌道:“你在这儿等我,我怕他们认出你不肯多说。”
邹向挽提前给老板打了招呼,付了几位士兵的茶钱,在老板点完茶后紧跟着就走了过去。
她双手抱拳,压着嗓子说道:“几位军爷辛苦了,这碗茶权当作是某为几位军爷尽忠卫为大纪的心意。”
“你是?”
邹向挽不急不徐地坐下,说道:“某乃沔州人,因家中突发变故来临安投靠表亲,几位军爷常年驻守临安,想必对临安城内各位官员了如指掌,故而想打听些事。”
那几个士兵见面前人长得俊朗清秀又谦和有礼,又想着他表亲在朝中为官,指不定哪天就需要人的帮忙,也就没赶他走。
其中一人问道:“你那位在朝中做官的亲戚是谁?”
“姓卫,但具体做什么某却不知。某的父亲叮嘱过某,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做什么也不要求人的。”
邹向挽盯着他们,他们互相看着,就是不答她的话。
邹向挽接着道:“我刚进临安就听说卫府公子回乡吊唁远房亲戚,一时无措,只好来烦扰几位爷。”
有一个却是为难的样子,说道:“卫公子不是回乡,是失踪了。”
邹向挽颇为震惊地撑着桌子,回道:“怎么会?某适才才问了一位大人,只是那位匆忙,也不愿与某多说几句。可他却是明明白白告诉某卫公子只是回乡吊唁远亲。”
“几位爷可知道卫府在何处?”
那士兵拉了拉邹向挽的袖子,侧身低声道:“我们亲眼看见的,就前两日,卫公子此时还从这家酒楼前路过……”
那位士兵还想多说什么,却被另一人拦住了。
那人眼白清亮,一见便知是个心思多的聪明人,他截断别人的话,说道:“卫府往南走,在第二条街道的岔口往东五里,小公子自己去看吧。”
邹向挽眼泪啪嗒啪嗒地留下来,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若是卫公子出事,某又怎么敢再去给卫府添麻烦……”
另一位嘴没个把门的士兵见不惯穷苦人,甩开了另一人的手,怒道:“这有何不能说?卫衙内失踪与你我又无关,人千里迢迢来到临安,难不成要看着人不明不白地走上绝路?”
邹向挽眼泪豆大,睫毛被洇湿,沾在一起。
那士兵继续道:“当时卫衙内神色匆匆,看方向应该是往楚楚馆去了。小公子你不知道,他和侯府衙内有些恩怨,楚楚馆里全是好男风的,那衙内也有这个癖好,不知是不是叫卫衙内解决恩怨去了。”
“后头呢?那侯府衙内会光明正大地绑了他不成?”
他叹叹气,“这些事情哪儿是我们该管的?后头夜色深,倒是见了一辆马车也去了那个方向,马车上挂着灯笼。”
邹向挽失神,想着那位马车里的大人不会就是钱衙内的靠山?
士兵见他心不在焉,极尽枉然,安慰道:“小公子也别灰心丧气,在这临安城内多得是机会,只要你有手有脚,活下去不成问题,又何必寄人篱下呢?”
她抹了一把眼泪,回道:“家中老母重病,千里迢迢来临安原就是想问卫大人在城内是否认识可靠的大夫,如今看来,卫大人是无暇顾及我们一家了。”
邹向挽揖了一个礼,颓丧的离开,耳后还传来那位士兵的叹气,“都是苦命人呐,可见亲戚也是靠不住的,谁知飞黄腾达会不会变成鸡飞狗跳,这世道,谁有空管你……”
邵乘凌已经在门外等着她,问道:“怎么样?”
“你可知高官中哪些大人的马车会挂上表示身份的灯笼?”
邵乘凌想了一会儿,回道:“十个不至于,七八个是有的,不过既是这个时辰往北走,或许是哪位皇子回府。”
“三皇子?”
邹向挽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此时一抬头被月亮照着,那抹红几乎要从清透的皮肤中溢出来。
邵乘凌心尖一缩,问道:“怎么哭了?”
经邵乘凌这样一问,她豁然轻松,笑嘻嘻地从眼里挤出余下的泪光,“装的。”
“现在我得去楚楚馆一趟。”她看了一眼邵乘凌的着装,“你这身红太招摇,还是不去为好,我去就成,你帮我盯着钱衙内。”
邵乘凌低声允了,回道:“我叫黎瑾跟着你。”
他也不给邹向挽拒绝的机会,径直而去。
邹向挽又无奈又觉得好笑,她自己倒不招摇,可身后总是有个副将跟着倒显得自己像什么重要人物。
她到了楚楚馆后甩开新买的折扇,一副风流公子的架势。
立马就有人来接她,娇弱地靠在她怀里,无骨无力地嗔道:“这位大人看着面生,今夜可要温柔些对我。”
邹向挽低头一看,怀下美男浓眉长睫,眼里的春波荡漾,毫不掩饰,鼻尖顺着她的肩膀慢慢蹭上她的脸颊。
她竟从未想过自己是这般把持不住之人,当即一抹绯红从眼下晕染开,几乎慌乱的推开他,故作镇定道:“我乃钱衙内的朋友,前日是你伺候的他?”
那位美男被推了也不恼怒,袖子遮住半张脸笑着,修长白皙的指慢慢勾住邹向挽的衣领,说道:“跟我来,钱衙内喜欢的我都会。”
她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走了,被引到一间屋子,摆满了各式东西,邹向挽耳朵烫得要裂开,眼睛不知往哪儿放。
坐立难安,做贼心虚。
那美男看他害羞用绣帕捂着嘴笑,缓缓道:“钱衙内平日都在这儿,这位公子,要我怎么服侍你呢?”
美男的手一路摸下去,邹向挽当即觉得不对,赶忙拉住他,双腿一别,说道:“你去,替我找两根绳子,一碟香和一条长些的帕子来。”
他红唇扬起,离了邹向挽,哼笑了一声,说道:“好~公子原来喜欢玩儿这个~”
趁着房内没人,邹向挽四处翻了翻。
屋内旖旎,她翻得一身汗,打开窗户透气却惊奇地发现窗外有一封信,被卫府的玉佩压着。
玉佩和信之间夹着一片布,应当是卫东从钱衙内身上扯下来的。
而信上不是钱衙内的笔迹,但是他的语气,邹向挽扫到最后一句话——
他就在我手里,你不想他死就自己过来,别想跟我耍花招。
刚看完,那位美男拿着一篮子东西进来了,邹向挽赶紧背过手,把玉佩和信塞到袖子里。
“你可记得钱衙内两日前来穿的衣物样式?”
美男放下篮子,点香,熟练地将自己绑在凳子上,回道:“墨绿色云纹直襟。”
那就没错了,来一趟楚楚馆,到底收获了一丝稍有威胁的证据。
她目光落到咬着嘴唇的美男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塞了一两银子到美男手上,道:“今日状态不好,怕你失望,改日再来找你。”
那美男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手足无措。
钱衙内只爱龙涎香,今日的香没了是他自己花银子买的,一两银子哪儿够?
真是,第一次从客人身上亏银子。
钱衙内朋友亏欠的银子也只得从钱衙内身上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