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向挽不知周望远见自己所为何事,不动声色地迎上前,对卫东说:“周大人在这儿衙内还有问题想要问我?”
周望远偏过头,桃花状的眼睛被风吹得眯起,“本官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邹大人。”
他语气凉丝丝的,夹杂着暮春的寒气,竟掠起了邹向挽一身鸡皮疙瘩。
都拿本官自称了,邹向挽知周望远这会儿的气是消散不下,喏喏道:“当不上请教,周大人有事尽管问。”
“邹府二小姐今日的无礼之举和你有无关系?”
邹向挽不明觉厉地看了一眼周望远,缓缓回道:“无关,学生与邹府二小姐素不相识且不论,她要做什么岂是我能管得了的?”
周望远拍了拍手,卫府的家丁带上一个人来。
周望远深吸一口气,起身和邹向挽对峙,“你和邹府有仇?”
她心一梗,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手臂,随后看向那人。
手指和舌头都是完好无损的,不像动了刑罚。
邹向挽不语,定定地看着周望远,只听他问道:“本官很奇怪啊,为何钱衙内去邹府的那日柳姨娘不在,一问才知是被人支走了。”
周望远叫人打开了那人的手掌,指缝间全是红痕,五指一摊开就开始颤抖。
周望远道:“用了些刑罚,他都招了。是你叫他给柳姨娘递的消息,邹府大小姐的死与她有关,引得柳姨娘慌忙出府,给邹二小姐放肆的机会。”
邹向挽没想到周望远会对人动刑,也是在这次,她初次体会到周望远的可怕之处。
她回道:“座主想说什么?”
“往后做事就得做干净一点,今日若不是本官,而是柳姨娘查到你的头上,你有几条命能和她玩?痕迹太重是指着别人找到你吗?”
邹向挽被周望远噎得哑口无言,蠢蠢欲动地张口,“座主是……”
“本官不敢谈有多了解你,但和你处过两日,知道你不是会对别人的事随便参言的人。而从之却告诉我你让他直接拒绝邹家二小姐,那时我便起了疑,后来又听说是你教唆钱衙内去拜访邹家,一桩桩一件件水到渠成。”
周望远遣散众人,卫府凉亭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呵了一声,像是在嘲笑邹向挽的手段过于稚嫩,点拨道:“做事难得水到渠成,但你切记,事顺则反。平地风可进亦可退,可卷击三千里亦可狂乱而作之。”
邹向挽将周望远的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里。
她现在倒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周望远不是要害她,反而是要替她擦干净屁股。
她问道:“座主叫学生前来是为了问学生和邹家有什么仇吧?”
周望远道:“邹家的那位侧室手段毒辣,身上命债颇多,仇家多不足为奇。”
“是,邹家和邵家于我有恩,我一介无父无母的人才能活到如今,可那日我却看见了是柳姨娘唤邹府小厮将邹家大小姐逼下山崖。小姐死后我无处可去,又重新投靠了邵大人。”
周望远狐疑地看了邹向挽两眼,又细细辨认他的话。
邹家大小姐是跳崖而死的不错,现在他还收着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妹妹的一片残服。
他想了想邹向挽这个名字,觉得他说的不假。
随了他那妹妹姓邹,又取了一个挽字,意为追忆已逝之意。
周望远默了一默,问道:“你想帮她报仇?”
邹向挽回道:“是。”
撒谎不能撒太多,容易有错漏,邹向挽告诉自己,她要撒的谎只有适才对周望远坦白身份的那一个。
只要这一个,就够了。
她及时地对周望远表明衷心,正好趁此机会投入他的麾下,“学生自知无力和邹府抗衡,如今学生的命就握在座主手里,还请座主再帮学生一次,学生愿为座主效劳。”
周望远背过身去,道:“都授了官职,往后便别再座主学生的叫。”
卫东扶起了半屈膝的邹向挽,等着周望远表态。
他道:“科举之时那些人便知我有意纳你为学生,你既跟了本官,本官也没道理不护短。”
邹向挽揖了一个更深的礼,“多谢座主。”
他也不知为何要帮邹向挽罢,或许是因为他的才情,或许是像他所说他有星火燎原的意气,亦或是他认为他亏欠良多的妹妹若是个男子,就该像邹向挽这样的……
周望远叮嘱道:“侯府和邹家的事你做到此处就可,不能再插手,邹大人侧室虽是庶女,但也是柳家的女儿,你继续做下去就如同以石撼山,徒劳一场。”
邹向挽应是。
她也从没想过用一桩婚事就能撼动柳姨娘,不过是给她树敌,让她往后落难之时身陷绝境而已。
雪中送炭不易,落井下石还费力吗?
临了,邹向挽郑重地给卫东道不是,“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利用了你。”
卫东大气,也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说道:“先生何必愧疚,那邹家小姐我也却是不喜欢,不算利用,你只是让我坚定了我的想法而已。”
他去搂着周望远的肩膀,“既然你是浚於的学生,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邹向挽笑笑,和被周望远抓住的那人一起出去了。
她又给人补了二两银子,是她身上所有的银两,“我也不知周大人会对你动刑。”
那人收下银子,提醒道:“大人以后还是离周大人远些罢,他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玉面菩萨,铁石心肠。”
邹向挽不禁笑了一笑。
这形容还真贴切。
只看那张脸,谁知道周望远是个杀伐果决,做事下得去狠手的人呢?
“这样的人才好呢,来时干干净净,走后也不会拖泥带水。”
那人手指疼的不能弯曲,还是抬手对邹向挽行礼,“那便祝大人官运亨通。”
邹向挽点了点头,“你一路西去,行至利州路的沔州时有人会接你,来临安这一趟就当作黄粱梦一场。”
他离去时手垂着,袖子盖着泛红的指节,邹向挽心头一堵,不自觉朝邵府走去。
“昔日的物件忘在了邵府,今日来取。”
黎瑾道:“我这就去通报大人。”
邵乘凌已知悉所有事,自然知道她是从卫府见过周望远后才来的。
“那日溥雨说找到要投靠的人,今日是投靠成功了吗?”
邹向挽点点头,见着邵乘凌才全身放松下来,骨头软成一滩,半倚靠在凳子上。
“嗯,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
她自然知道做事不能留下痕迹,可若不是如此,今日周望远又怎么会叫她去呢?
“特意在卫衙内的事上参言,又特意找了一个见过我的人去邹府传消息,一套套下来,他果真对我起了疑心,我今日才能去投靠他。”
邵乘凌道:“只是他那般剔透的人未尝看不透你的计策,况且让他对你的身份起疑,太过冒险。”
邹向挽望着屋顶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只靠着他对我的青睐博取信任。即便是他明白我要借邹府婚事表忠心又如何?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怕他看透。”
“至于冒险,兵行险招,无往而不胜。”
邹向挽确定,那日是周望远请求五赶来救自己的,算是亲眼认证了自己的死亡,身份被戳穿的机率小之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