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远拿簪子的动作倏地停住,却见面前的儿郎恭敬本分,波澜不惊。
他蓦然想到什么,问道:“为何想起送本部院母亲一支簪子?”
“顺手而已。”
“顺手?”
邹向挽直视他,坦然自若,“两支簪子摆在一起,学生实在是不愿看它们分开。”
周望远背过了身去,压着嘴角的笑。
他前世没听说过有此号人物,但可算知道邵乘凌那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是和谁学的。
他们是真真会戳人心窝子。
周望远不禁怅然,长叹了一口气,“你是否知道本部院母亲什么事?”
“学生不知,学生只偶然听说座主心中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母亲。”邹向挽插科打诨缓解了一下气氛,“正好学生身上的银两不多,也只能用如此投机取巧的方法表达谢意。”
周望远握紧了簪子,忍俊不禁,“呵,原是为了省钱。”
“罢了,你的心意本部院收下了。但本部院想告诉你,本部院的母亲曾是一位艺妓,还做了人的外室,即便这般为礼法人情所不容,你还要送她东西吗?”
他转身,目不转睛的看着邹向挽,欲图将他一丝一毫的反应剥开看个干净。
他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虚与委蛇还是暗夜明月。
令周望远意外,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多一丝透出一丝同情或嘲笑,平淡得仿若无风的湖面,唯有眼睛跃动凛凛的光。
她小巧红润的嘴轻轻张开,吐秀如兰,“这世间于女子的束缚总归太多,若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依附于他人?学生没有资格没有立场评价座主的母亲。”
原是艺妓,又做了外室,想必也是被男人所骗意外怀胎,却因着身份进不了别人大门才不得不如此。
这些原本就是那个男子的问题。
“于女子束缚太多?你再说说,本部院想听。”
邹向挽拱手,“说多了座主别怪学生口出妄言。”
“今日的谈话只有天地和你我二人知道。”
邹向挽沉下肩膀,眼尾的戏谑高扬,“那些达官显贵,商贾巨富有何了不起?若是他们也不准上朝堂,不准从商,也是说不上的话的妇人。若是女子可做那些事,也能位极人臣,富甲一方。有些境遇不过是时局,是造化,天下黎明百姓总要选一条活路罢。”
这时,周望远才觉得自己以前对邹向挽的判断是错的。
敢和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说这些话,分明愚不可及。
邹向挽说完,才看了看周望远。
他的冷漠让邹向挽猜不透他的心,只得谢罪,“学生唐突了。”
周望远心底是雀跃的,压着脸色问道:“你就这么说了不怕本部院出卖你?”
“座主答应了学生,学生亦相信座主。”
周望远将簪子揣于怀中,甩了甩袖子,那狂放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名堂,“蠢!”
他出去后看到了灼灼桃花开,置身于暮春的他一瞬有产生了初春草长莺飞的恍惚。
他不禁想起了邹向挽那纸策问的最后一句话:“于世间行走,若是无心向明月的坚定就该有星火燎原的意气。”
他倒没发现,这圆滑玲珑的包装下竟是个直楞死板到有些单纯童稚的赤子之心。
周望远偷偷从桃花间目送单薄的背影离去。
派他去国子监,叫他入自己的门下是周望远这一世做的最无悔的事情。
而那日经邹向挽点拨后,侯府衙内倒是安分了几日,改去骚扰邹濛,做了一系列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娘,快把他打发走!女儿不想嫁他!”邹濛拉着柳姨娘的手臂撒娇,在柳姨娘叹气后转去对邹义天发脾气。
“爹!你说句话啊!”
邹义天亦是无话可说。
要说这侯府衙内还是她娘俩自己招来的。
当初她们不顾自己的反对,要把自己的亲亲大女儿嫁给那个纨绔,如今逼死他的大女儿后报应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有什么好说?
“你知道爹仰仗你外祖父才做了个从八品小官,有什么资格对侯府说不?”
“难道就要让我嫁给那废物吗?我死也不嫁!”
邹濛说完气冲冲跑了出去。
柳姨娘说道:“你女儿赌气走了,你还不去追?”
“多半找她外祖去了,晚上就会回来。”
而邹濛却不是去找她外祖,她早有心上人,那种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婚约一直谈不下来,侯府衙内于空找上了邹向挽。
“大人,邹家二小姐是个心气高的,她不愿嫁我。”
邹向挽还在帮着博士批阅各生昨日的策问,“某区区小吏,大家之事参不上言。只是现在衙内和邹小姐的事传的人尽皆知,若此时说放弃,岂不是叫人看不起衙内?”
他一拍大腿,“看不起我是小事,可不能因为她让人看不起侯府!”
义愤填膺后他半跪着倾身问邹向挽,“大人可有法子叫邹小姐对我回心转意?”
邹向挽漫不经心的说道:“难。此情景或许邹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女子之情如磐石不可移。”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上一世邹向挽就知道邹濛有心上人,但具体是谁尚未可知。
而这几日在国子监邹向挽却知道了那人是谁,他也是个衙内,现在还是她邹向挽的学生,国子监数一数二的小公子——卫东。
卫东是卫尉寺卿之子,为人谦和有礼,京城里许多姑娘对他印象都不错,邹向挽亦是如此认为。
她那妹妹在选男人的眼光上是不错的,没遗传到她娘。
卫东常拿着书籍来问自己问题,这举动倒让邹向挽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进国子监——
多半是周望远的授意的。
卫东父亲和周望远同为五皇子门下,叫卫东来监视自己是最为合理的,否则为何资历学问最好的国子博士不去问,却偏偏来问自己这个半吊子?
邹向挽的视线越过侯府衙内落到卫东身上。
这事还该感谢周望远,若不是他叫自己来了国子监,自己抠破脑袋也不知卫东就是邹濛的心上人。
“大人,你在看什么?”
邹向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无甚,只是今日卫衙内不似往常那般生龙活虎,我得去问问。”
侯府衙内邹向挽贼心不死,亦跟上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