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前的馄饨摊上坐着两位着脱俗俊逸的大人,引得多人侧目。
邵乘凌此时还算年少,棱角未被磨平。周望远突然想到了几年后的他——洞若观火,一手拿捏人心的本事把满朝文武治得服服帖帖。
到底是风华正茂不染世俗的少年郎,周望远动了两分恻隐之心,起身欲走,目光却落在了邹向挽身上。
他眉眼不自觉眯起,说道:“殿试在即,莫要让本部院失望。”
突然被叮嘱的邹向挽顺着款款垂下的长袍抬眼。
邹向挽若是没有感觉错,这位礼部的大人好像对自己格外关照?
她从不妄自菲薄,微微笑着回应周望远,那清澈的眼弯起和狐狸一样,“学生也不想流落街头,定会尽力遂了自己的愿。”
那日回去邹向挽才听说那位大人是礼部的侍郎,前两年的探花。
本该是状元的,但京城沈家是大家,沈家之子亦是才华横溢,官家又不愿周望远太锋芒毕露,加之他长得的确好看,这才许了探花。
绍和二十五年的春末,景明风畅,光华殿集聚了各地贡士。
殿内两侧都是些名家字画,当今的官家就从那些字画中缓缓走来。
一众考生不敢直视他,邹向挽却趁绍和帝转身时偷偷觑了一眼。
和她想的大差不差,满身文墨气息,不善开疆拓土收复河山,却爱赏诗作画,信步汀渚。
题目也颇为友善,不过是叫他们谈一谈“六合为家”。
邹向挽于诗经礼义并不擅长,但好在反应快所学也够用,答案算不上惊为天人,但也是无功无过。
绍和帝拿着她的试卷看时摇了摇头,对周望远道:“先前大学士告诉我这孩子是如何出类拔萃,如今看来比你当年还是略逊一筹,这纸策问不过是中规中矩。”
周望远道:“他如今考殿试却是比我当年还要小上一岁,后浪将至,臣庆幸大纪有贤才之余未免也开始惶恐。”
绍和帝听他一本正经的谦卑,揶揄道:“卿弱冠刚至就着紫袍,若周卿还要惶恐,那朝中官员岂不要人人自危了?”
听完周望远的话,绍和帝又重新审视邹向挽的答卷,将其从丙等放到了二甲。
他说得有理,这人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思想和才干前途不可限,正好放到朝中洗洗腐朽之气。
那丙等的试卷在绍和帝分完后便被宫人拿去给朝中小公主垫桌角了。
而邹向挽再见周望远已是在传胪大典。
他站在前头,目光穿过宫门投向正进门的进士,落定在邹向挽身上。
邹向挽接着灼灼日光还有些恍惚,两年多过去,她竟然真的中了进士,回望向周望远的目光错愕木讷。
那日传胪大典,一路走下去脑袋都是嗡嗡的一片,直待结束,等周望远亲自走向她时她出窍的魂才被拖回三分。
“本部院便说过,你不会叫本部院失望。”
邹向挽迟钝的行礼,想起了一些东西,不由问道:“原以为要落榜的了,和殿上那些士子比起来,学生的经义实在不佳。此次能中,或许是有人相助罢?”
她圆溜溜的眼睛试探地看着周望远。
周望远长袖一甩,一身利落,仿若无事地说道:“科举舞弊重则问斩,朝中哪位大人受了你的恩惠愿意为你弃几十年名声?既是中了,不管有无人相助,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他这话说得是不错,可邹向挽想——舞弊也并非要做出痕迹。
譬如哪位聪明人到官家面前美言一番,或许局势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周望远既这样说,摆明了是不想摊上事,又不想否认自己的暗中相助,否则何必要加上后面那句话?
邹向挽心中几分了然。
既是承了别人的惠,明日便悄悄去送个礼聊表心意吧。
怎知那人此时就要她还人情了,问道:“中了进士还有吏部铨选,到本部院门下做事如何?礼部事务不如别部那般复杂,你从这里做起自是好的。”
邹向挽可算明白周望远说的本事指的是什么了。
原就是说能被他看上为他做事就是自己的本事。
邹向挽却不吃这一套,径直回道:“学生只是二甲出身,就这样入了座主门下怕不是会坏了座主的门楣。”
其实邹向挽是欣赏这位周大人的,朝中有人可傍也是好事,但且容她再想想,毕竟周望远是五皇子的人。
为官者可权大,但能独善其身最好,最忌讳的就是卷入皇储之争。
轻则丢命,重则家亡。
周望远也不爱强迫别人做事,当下没说什么,却在吏部铨选时提议让邹向挽进国子监,是为一个正九品的监正,不入流的小官。
邵乘凌看着邹向挽穿上那身绿色官服比她还开心,仿佛他身上的绯色官袍不如绿色耀眼似的。
官袍的绿总是阴沉沉的,却被邹向挽穿出了欣欣向荣之感。
邹向挽对着邵乘凌行礼,“多谢邵大人大恩。”
邵乘凌扶起她,“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两年过去,邵乘凌处事也越发妥帖。
顾及李然落榜,他对邹向挽说,“知晓临之与你关系好,所以安排他去沔州做个地方官,距我阿爹近,若是他能有所作为,来日升官回京也未可知。”
近距离看邵乘凌,少年长开,出落得越发肃然有条,清放训雅。
“只是溥雨往后入了国子监也算有正式官职在身,不能借住大人府上了。”
这事说来也奇怪。
邵乘凌初时在吏部铨选私下见了一位官员,说道鸿胪寺是个好去处。他阿爹当年抗狄,少不了要用鸿胪寺的官员和敌国打交道,与那儿的官员有几分往来,他阿姐要是进去了,那些老人还能照拂一二。
这醉翁之意那人究竟是没有听懂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他阿姐初入官场,又是姑娘,他眉毛皱成一团,“虽说国子监也无险事做的,溥雨去后也要当心些。”
邹向挽前一日还觉得是邵乘凌操心,真真上值才知道邵乘凌说的是对的。
她看到了侯府衙内。
那个上一世害惨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