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城门口便能听见喧闹声了。
南边水秀山清,也不知她那位长被黄沙裹挟的阿弟能否适应得了临安城内笑里藏刀的温柔。
街道两侧挤满了人,邹向挽匆匆给自己的脸打出阴影后就插空挤了进去。
时不时便有女子抛出绣帕,邹向挽顺着飞出的绣帕看去,看着她阿弟渐渐生出棱角的脸心若战鼓擂响。
他眉眼如峰,挺身策马,一举一动透着未被驯服的桀骜,当真是季子正年少。
可那身白色的衣服却不衬他,他理应是着战甲任沙尘泥泞飞扬肆虐,而不是每日为弄脏了衣裳担心。
她这么想着,却不由得盯着衣角飘飘折出的褶皱失了神,在一道灼热的光刺痛眼睛后与他对视上。
他墨色晕染浓韵的眼像被清水涤出两层因风而起的波澜,将人看成绕指柔,邹向挽喉头一紧,迅速低下头朝人群外走去。
人海茫茫,她不知他那一眼是否在看自己,亦不知他认出自己没有。
除去他偶尔的来信,她也就见过邵乘凌两次,这是第二次。
回想起初见,他还是个会因憋屈吱哇乱哭的小孩,急得话都说不清楚,时光匆匆,再见之时恍若隔世。
邹向挽叹了一口气,停在宁远开国公侯府的后门。
不久后,邹府大小姐的死讯或许就会传出,她来这一趟是要专程提醒那位纨绔的衙内邹家还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儿可以嫁到侯府。
她踩上石头,将信放在邹家后院的墙上。
信落不过一秒,一道虚影凌空,邹向挽心中一惊,像老鼠偷油被发现时脚底打滑,摇摇欲坠的就要扑个狗啃泥。
脚踝不可避免的崴了,腰上却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撑着,邹向挽站稳后连连后退,这才看清来人。
腰带束在黑色袍褂间,穿着革靴,来人手执长剑。
她并不认识,却十分担心这人就是侯府的人,已经开始想待会儿该怎么跑,面上还问道:“您是......”
他恭敬地对邹向挽行礼,说道:“我家大人有请。”
怕邹向挽不肯随他一起走,他补充道:“邵乘凌邵大人。”
邹向挽心中疑虑了一番,直待那人拿出了邵家的玉佩才跟着走。
官家为他阿弟选的府邸确是好,府内假山小瀑应有尽有。
黎瑾话少,交待了一句就走,“稍等,大人见了官家就回来。”
也就两刻钟不到,房门就被推开。
邵乘凌眉梢高高挂着笑脸,见着邹阳和后掩不住的喜悦,靠近邹阳和时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他步履匆匆地迈进,声音先一步到邹阳和跟前,“阿姐!”
来这临安城就是为了见他的阿姐。
家里人知道他的阿姐要出嫁了,便特意派他进京探探情况,所以哪怕落入官家的圈套邵乘凌也心甘情愿的认了。
邹向挽只是来看看他,却并不想与他相认。
她在逃出邹府前想了很多,整日想着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又该如何查清她母亲的死与柳姨娘有关。
柳兰惠原是兵部一个小官的庶女,但那兵部小官十六年间爬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又是官家眼前的红人,便是查清她害死了人呵斥一顿就是。
要想让她付出代价,必须要让整个柳家出事。
可叹她阿公常年在外征战,十年前兴元一战败后就被降官褫爵,不能联系上她阿公先不谈,便是联系上了,凭她阿公兴元一战折损了两万人马就被朝廷所不容,能说上什么话呢?
至于她阿弟,在战场上卖命就换来了官家忌惮的结果。
她思来想去,唯看见了一条路——
入朝为官。
只有她有权了,才有资格查柳家,才有资格查清她阿公兴元一战离奇失败的真相,为自己为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邹向挽按捺住眼里不断蹦闪出来的火星,悻悻回道:“大人认错人了罢。”
邵乘凌顿在原地,眼中还带着清澈的光,疑惑道:“阿姐说什么,方才在街上我就看到了你,你身上戴着邵家的玉佩。”
他的目光朝邹向挽腰上探去,但望见的只是空荡荡的粗布和不太合身的宽襟。
“阿姐,你这是......”
她特意摘了玉佩,又是一身男装,邵乘凌不禁就想多了。
他忍不住质问道:“是不是邹家人欺负你?我带你去讨个公道。”
邹向挽后退一步,躲过他伸来的手,回道:“大人认错了人,我......”
话音未落,邵乘凌派去邹家的人急匆匆的回来,神色慌张,贴着他的耳朵低低絮语。
邵乘凌听完后挑眉看着邹向挽,道:“适才那人说邹家大小姐已经跌入山崖死了。”
死了?那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虽然邵乘凌不过十七,但长与战场,诡谲的兵法和风起云涌的局势见过不少,一会儿便明白了当下的情景。
他确信,眼前这人就是他的阿姐,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肯与他相认,还顺道搞了一出假死。
邵乘凌倒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问出个所以然,看着邹向挽左右摇晃的眼珠子愠色渐起。
那邹家人到底对他阿姐做了什么逼得他阿姐成如今这副模样!
邹向挽淡淡道:“大家小姐的事与我无关,非礼勿视,还请大人别再这样看着我。”
邵乘凌等着心中的气渐消后才问道:“你叫什么,从哪儿来?”
邹向挽拱手道:“小民邹向挽,字溥雨,特进京赶考。”
进京赶考......
也难怪不得他阿姐不肯与他相认了。
邵乘凌心里明了,有些事既然他阿姐不说,他就不问,等到有一天他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只是想到她阿姐本有婚约在身,今日才传出死讯,想必一切都准备的匆忙,他得帮他阿姐。
邵乘凌问道:“可有文书证明自己的身份?”
邹向挽小指微微打颤,硬着头皮编了个最不像样的理由:“因路程遥远,文书在入京途中丢失了......”
邵乘凌点点头,说道:“那我叫官府给阿......你补办一张文书,往后你便跟着我做事,如何?”
邹向挽心中一惊。
他这是要给自己新身份。
邵乘凌温声道:“来日方长,有什么不得已的往事可慢慢讲给我听。”
邹向挽霎时觉得眼前浓雾散尽,她抬头望着他,他眼神温润,嘴角溢出的笑像春风般谦柔。
如此相视无言,邹向挽心中感慨万千。
十年过去,昔日捧着一把碎瓷片流涕的孩子竟长成了通解人意风度翩翩的随和君子,一句来日方长就像一颗种子轻飘飘的落进邵阳和心里,在历过狂风骤雨天朗气清的后慢慢长出藤曼攀满了她的心房。
既然他愿意肯帮自己,新身份又不至于连累他,加之自己无处可去,栖身在这儿倒安全。
邹向挽觉得可行,回之以同样真诚的目光,说道:“好,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