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贺小将军，您这是？”

方知命不明所以，面上不尴不尬地望着来人。

按照官职而言，贺兰杰的品级比他稍高，他应当喊一声大人，但眼下此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庭院中，这份轻蔑让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贺兰杰迈着闲庭信步，在院中四下看了看，似在打量着垂手可得的物件，良久，他才将视线落在束手站在一旁，且满脸墨色的方知命身上。

“方大人，收拾收拾，从本将军的府邸搬出去吧。”贺兰杰神色淡淡道，

方知命赫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贺兰杰懒得同他掰扯，而是将叠在将怀中的地契取出来，在他面前轻轻展开。

“令夫人已经将宅子卖给了我，今日，本将是来收宅的。”

说罢，贺兰杰顿了顿，狡黠的眼底忽然闪过恍然大悟之色，自顾自纠正道：“不对，应该是你那前妻。”

接着，贺兰杰审视的目光将方知命浑身上下扫了个遍，英气的眸子微微眯起，“不是我说你啊方大人，都和离了怎么还住着人家的院子不走，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语气算不得好听，甚至有些刺耳，方知命浑身绷得笔直，嘴角紧抿，一张脸不知该做何种表情，只能绷紧脊背维持面上的冷静。

他根本从未想过，沈伽禾会直接将宅子卖了！

当初和离时，她一个字也未提起过这处宅子的下落，又一人独住京郊，他自然以为沈伽禾已经将这宅子给了他，和离后的日子，他住得心安理得。

可如今…

方知命捏紧了拳，看向一侧似笑非笑的贺兰杰，顿时慌了神…

若是旁的什么人，他还能以官权压之，可偏偏是贺兰杰。

贺将军府在京中鼎盛了百年，世家盘根错节，而贺兰杰此人又犹得天子器重。

沈伽禾将宅子卖给他，是知道他得罪不起贺家，而故意为之！

“贺将军，此事来得突然，不知可否宽限几日，让下官先寻个住处。”方知命强忍着屈辱，征求道。

贺兰杰轻轻一笑，耸耸肩道：“两日之后本将再来，若届时方大人的东西还在院子里，就别怪本将帮你一把了。”

贺兰杰说罢，潇洒纵身离去。

方知命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缓不过劲儿来。

一旁的管家闻言，面色重重地小心问道：“老爷，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方知命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无奈道：“看看附近可有空宅，挑个合适的买下来。”

管家张了张嘴，踌躇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提醒道：“老爷，咱们只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方知命面色彻底白了下去，犹不死死心道：“账面上有多少银子？”

管家在心下暗自算了算，越算越觉心惊，“回老爷，账面上如今还剩两百两。”

说罢，他还怕方知命不信，取出账簿递到方知命眼前。

方知命低头翻看，越往下看，身子越发冰凉。

偌大的府邸，就算沈伽禾的仆从已经走了大半，剩下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以及小厮，再加上自己同柳芙的吃穿用度，单单日销便要十几两银子。

账面上两百两的银钱别说买宅子了，就是日常开销都坚持不了多久。

而自己的俸禄有限，若单靠俸禄过活，那简直入不敷出。

从前沈伽禾在时，待下人大方，主子的吃穿用度也是有所要求，虽未奢靡，但也比寻常官员过得好上许多。

况且，先前沈伽禾根本不看他的俸禄，只让他自己留着。

官场上少不了打点宴客，若不是之前沈伽禾都掏出银子替他垫着，只怕他连着两百两都剩不下来！

实在看不下去，方知命将账本狠狠合上，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管家纵观方知命脸上的痛苦，小心提醒道。

方知命浑身无力，只觉得疲惫极了，望着远远一处，微微抬起下颌，示意管家继续。

“这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往日夫人对您的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都看在眼底，您不若同夫人服个软，这女子么自是要哄一哄的。”

方知命掀起疲惫的眼皮，这是要他像沈伽禾求情服软的意思？

可他已经在登鼓楼将两人已经和离的事情昭告天下，还将她的辛密公之于众，她只怕要把自己恨死了。

方知命不愿承认心底蔓延而起的悔意，无奈地捂着眼，抬了抬手，示意管家下去。

管家一面在心中暗自叹息，一面退了下去。

“等等，”想了想，方知命还是开口将人拦住，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万分无奈道，“备车。”

京郊，灼日当空，即便身处绿荫之下，也依旧能感受到难以忍受是闷热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已经数不清的多少滴汗从面上滑落，方知命沉着脸站在古朴的院门外，忍着脾气等待门房通传。

沈伽禾正翻看着从绣庄带回来的嫁衣画册，一面冷眼瞧着楼下方知命的身影。

似乎，并不打算见他。

南竹一边为沈伽禾扇扇子，一边鄙夷道：“他还来这里做什么，真是阴魂不散。”

沈伽禾将嫁衣画册摊开，头也不抬，“只怕是为了宅子来的，想必贺公子已经派人去收宅子了。”

闻言，南竹一时难掩幸灾乐祸，“该！他在登鼓楼那样胡诌，还有脸上门来，姑娘你等着，我让胡七去把他赶走！省得脏了咱们大门前的路。”

沈伽禾失笑，她心中何尝不是同南竹一样的想法，但方知命此人城府颇深，在将他完全打趴下之前，还不能彻底将人得罪。

将人晾了半刻钟后，沈伽禾示意门房才将人放了进来。

方知命压着心口的怒意，甩了一身汗走进来，却发现沈伽禾正舒畅的坐在两面透风的凉爽厅中，身侧，还有两个贴身丫鬟细致入微地扇着扇子。

暗骂一声奢靡做派，方知命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朝她走近。

“真是稀客，不知方大人亲临，所谓何事？”

沈伽禾语气不冷不淡，却听得方知命浑身不自在，他原本强忍怒意夺口而出，不由冷笑道：“沈姑娘好手段，方才和离便将我方府转手卖了。”

沈伽禾险些被他的恬不知耻的话逗笑，扭眉笑着看他，似是不确定一般问，“方府？方府在城东，可不在永和巷，那处宅子当初是我嫁妆银钱买来的，难不成，方大人连小女子的嫁妆都要占为己有？”

她的话犹如长枪利剑，朝他铺天盖地地刺了过来，方知命又羞又恼，只能咬牙，紧撑着体面。

“宅子是你买的不错，但那宅子冠的是我方府的姓，理应有我一份，即便是卖出去，那赎金也应当由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