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暗自白了方知命一眼,后者正惶惶地向后退下几步,他显然忘了,天子自幼便是人人赞颂的翩翩君子,如此不留体面的事,一般人家都做不来当众斥责前妻的事。
方知命暗自退下后,听着身后逐渐改变的风向,那些鄙夷之声不断钻进耳朵里,一颗心也随之沉入谷底,难道...自己不该站出来么?
他只想同那个糊涂的前妻撇清关系而已!
饶是方知命再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芸娘向前一步,朗声道:“回禀皇上,那日掳走民女又打死民女丈夫的家丁被沈姑娘的护卫打晕,伤痕在太阳穴处,皇上派人一查便知!”
赵珒轻轻挑眉,犹不确定一般,他转脸看向立在一旁的青影,嘱咐道:“既如此,你朝林相府里走一遭吧?”
青影立即道是,带了几个人便离开了。
林则安心中升起一股不妙,忙道:“家丁平日里做些粗活,有伤在所难免,不能全凭这位女子一口断言啊!”
赵珒却淡淡朝他看来,“林相莫急,是黑是白,待人一到便知了。”
林则安微微弓起的身子一愣,事到如今,他才恍然明白,天子这是借此事处置自己了!
视线朝堂中一转,林则安暗中朝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神,那管家得令,悄然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赵珒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见眼底,视线悄悄转着落在了沈珈禾身上。
堂下,她垂眸静立,一张小脸犹似芙蕖花开般娇柔,纵观她方才不卑不亢地同往日夫君对峙,赵珒才知道,在这场婚事中,她吃了那么多苦。
若是自己早些遇到她,便好了。
脑中想法一闪而过,赵珒很快又暗自摇头,先前他一心只想稳固政权,根本分不出别的心思去想些男女之事。
如今遇到了她,才知道何为因缘际会,若她愿意,他可以将她带回宫,金屋娇宠,叫她远离这些俗世之扰。
赵珒心中所想,沈珈禾全然不知,她还在咂摸着方才芸娘的话。
沈珈禾很清楚,芸娘不会一下子变得那么机灵,一下子将对她们有力的证据亮了出来。
恐怕在方才她离去的那段时间了,已经有人替她打点清楚了。
而那个人是谁,结果不言而喻。
沈珈禾微微抬头,猝然对上赵珒目光,那墨玉般的眸子里暗流涌动,潋滟着她看不懂的光彩。
只是一瞬,沈珈禾便惊心地迅速挪开了眼。
为等待那两位证人,登鼓楼陷入了一沉静。
半晌过去,直到沈珈禾快站不住时,才见御林军正压着两个人走来。
芸娘抬眼一看,眸子骤然拧紧,若不是沈珈禾在身侧拉着她,只怕她立马就要冲上去将那两人咬个稀碎。
青影将人带到,朝堂上走去,在赵珒身边耳语了片刻,缓缓退了下去,立在一旁。
赵珒淡淡朝林则安看去,看得他浑然冒出一股冷汗。
转脸一瞧,心下大叫一声不好,可那两个家丁已经垂头丧气地被御林军死死压住,朝地上跪去。
两双膝盖齐齐触地,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哼,两个家丁浑身发抖,竟是看也不敢抬头看。
其中一个更是闷着头,慌慌张张道:“皇上开恩皇上开恩,这一切,皆是林相指使的,求皇上饶小的一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全靠着小人解决温饱啊!”
死字当头,其言也真,何况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被御林军敲打了一路,眼下当然知道谁人更不能得罪。
“恶奴,休要血口喷人!”林则安一口气梗在心头,险些要喷出血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个本该被送出城的家丁,整个人几乎站不稳了,若非经历的三朝风云,此刻他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站着,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吓尿了。
两个家丁此刻哪里还顾得那么多,欺君罔上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何况御林军的人还承诺了会将他们的家人一道保护起来,只要他们如实招供林则安的所作所为便可。
其中一个花脸的家丁朝前挪了两个膝盖,不留余力地将林则安指使他两所做的事一一道来。
数年来,遭林则安染指侵害的女子不计其数,
最后,要么死了,要么是玩腻了被他卖进了窑子。
那些女子下场通通凄惨无比,而芸娘便是其中最为幸运的一个。
芸娘听着,不由落下泪来,恍然无措的手抓紧了沈伽禾的袖子。
幸运?她情愿是自己死了!
芸娘到底还是不忍不住心中悲痛,她想起阿良死前的惨状,筋骨寸断死不瞑目!
芸娘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泪水犹如江河决堤,“狗官!”
她这一喊,瞬时激起了民愤,一时间,登鼓楼公堂大乱,什么菜叶子鸡蛋,石子,甚至铜板银锭,纷纷朝着林则安砸了过去。
御林军一面费力抵挡着愤愤不平的百姓,一面将天子一侧保护妥当,为避免激昂的人群误伤了赵珒。
堂前混乱无比,绿袍官员张廷瞧得心惊胆战。
暗自瞧着皇上仍旧闲庭自若地安坐着,他刚刚升起肃正公堂的心思,顿时又歇了回去。
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打算言语了,反正那些臭鸡蛋也砸不到自己身上。
良久,直到林则安被砸得如同过街老鼠般无所遁形后。
赵珒才从御林军的人墙后站起身,俊美无俦的面上一片冰冷。
“来人,将林则安押入天牢,择日判刑!”
那话中充满了威仪,在鼎沸的人群中传开,众人皆是一怔,随后又爆出更高的呼声。
“皇上英明!”
沈伽禾眼含热泪,同芸娘相拥而泣,最后,又跟着叩拜的人群跪下。
只是她不知道,就在她忍痛叩拜时,天子深邃的视线在堂中轻轻一转,最后深深地落在她身上。
御林军压着林则安用赵珒一道退了出去,登鼓楼的热闹也在此刻逐平息下去。
但人们临走,还不忘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事。
方知命藏在人群中,面色难看得紧,他哪里想到面上和蔼可敬的林相,竟然是这等子狎妓害良的禽兽!
自己为他说的那句话,只怕要受尽千夫所指,但好在他并非没有底牌。
伸手暗自朝袖中荷包摸了摸,感受到那枚玉佩的温润,方知命提起来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待他攀上了恭亲王,成了郡王爷,还有何人敢指责他,就算有,届时也可以说是遭林则安所蒙蔽。
只是,究竟如何搭上恭亲王呢?
想着,方知命抬起头,脚步正要加快,忽然,他面上一黑,一个刺痛从脸上传来,紧接着一个粘腻东西从脸上滑了下去。
他抬手一摸,触及那股粘腻,顿时怒不可遏,“谁朝本官扔鸡蛋!”
然而,无人回应他,身侧的百姓认出他来,更是纷纷鄙夷地从他身上绕开,好似他是什么臭气熏天的东西一般。
方知命气地咬牙,狠狠在面上一抹,大步朝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