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珒瞥见地上的血迹,深眸骤然一缩,心如刀绞。
青影跟在赵珒身后,看见沈珈禾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心下惊跳了一瞬,蓦然看见穿着京兆尹官服的官兵跪在沈珈禾两侧,不由拧眉道:“京兆尹的人怎么会再次。”
一路上,赵珒便在心里暗自分析了,登鼓楼的官兵久未经事,而主事的张廷,又是出了名良善之辈,想来不会对沈珈禾下手太重。
赵珒凝着眉,视线轻轻扫过两个手握长杖的京兆尹官兵,眸色沉得令人看不清楚情绪。
后者被这视线看得浑身发颤。
“京兆尹的人,怎么会在这。”
林则安立即站起来,对赵珒解释道:“皇上,登鼓楼的官兵许未经事,下官特地从京兆尹处借了两人来,以正登鼓楼威名。”
“噢?”赵珒脚步一动,大步朝高堂座上走去,“林相,可是要带出一股越俎代庖的歪风邪气?”
林则安一怔,很快低下头,愧色道:“老臣不敢。”
说罢,林则安再度抬起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珒厉声打断,
“你不敢?将人打成这样,朕还如何审理此案,林相是要让朕背负百姓的骂名么?”
林则安张了张嘴,一时间无从反驳,头一次觉得天子尤为咄咄逼人,莫名的他感到天子紧绷的下颚隐隐透出怒意。
林则安两眼咕咕的低下头,“老臣不敢,老臣只是不愿登鼓楼的威严遭人埋没!”
赵珒冷眼瞧了过来,“林相口中的威严,是从屈打成招上展露的么?”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林则安紧紧咬着牙,终是败下阵来。
如今的赵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依仗老臣的少年天子。
如今,他手握重兵,朝堂之上近七成的官员皆是天子心腹。
林则安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竟觉得,今天未必能全须全尾地脱身而去。
“将人待下去,唤御医诊治,待人清醒了,再开堂审案。”
赵珒环顾了一圈,很快落在定言。
很快,张廷反应过来,当即寻来两个女使,将不省人事的沈珈禾安排到别院。
接着,宫中女医为她诊治了一番,沈珈禾趴在床上,感到不堪的股部被人掀开,接着涂上了清凉的药物,刺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痛得令她不忍惨叫出声,整个人犹如落进水里了一番。
芸娘握着沈珈禾骨节泛白的手,忧心道:“难道,就没有让她好受一些的药吗?”
女医官无奈摇摇头,“这已经是御医院里最好受且有效的药了,忍一忍吧,待痛劲儿过了便不疼了,而且,这药不会留疤,来按住她!”
芸娘无法,只能按照女医官的话将沈珈禾压住。
那股药劲再次侵袭而来,沈珈禾即便紧咬着牙,也无法将那顾疼忍耐下去,只能任由喉里的惨叫溢出。
不远处的隔间,赵珒临窗而立,绿袍官员张廷候在其身后,将此事娓娓道来。
“是否有物证,两位姑娘并未告知,只说另一个姑娘是认证。”
张廷小心说着,却见天子的身影一动不动,他微微诧异,却听细密的惨叫穿墙而来,听得令人心悸。
直到那惨叫平息来了下去,良久,赵珒终于动了动凝住的身子,凝着窗外某处的眸光潋滟着令人看不懂的光彩。
“你先下去吧。”
张廷抹了抹胡须,有些摸不清天子的想法,但他为官豁达,从不内耗自己,朝赵珒叩首后,便独自退了下去。
青影这时才进来,小声朝赵珒道:“沈姑娘已经用了药,昏过去后,又醒了,女医官已经到了回宫的时辰,皇上可要再朝御医院的折子将人留下?”
历代以来,朝廷各部借御医问诊,皆有规定的时辰,若是过了时辰,则说明事态紧急,需重新上折御医院。
赵珒微微颔首,步子朝外走去,“先将人留下,若无其他紧急之事,在把人送回去。”
青影心下了然,看见赵珒的步子已经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他当即快步上前,替天子打点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料,赵珒的脚步突然停下,“你去仔细盘问那个姑娘,一定要找到证据,林则安三朝元老的名头,该换一换了。”
青影垂下头,道了声是。
树大招风的道理,懂的都懂。
偏偏这个林则安自诩书圣,暗中培养了许多书生,还美其名曰接济寒门,朝中风向莫测,林则安此举同厉兵秣马无异,赵珒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岂能容他?
很快,赵珒沉着声来到沈伽禾所在的屋子,他正要举步进去,却莫名地停了下来。
如今,他再也不是什么贺公子,而是当今天子,她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因此而产生变化?
赵珒拿捏不准,私心里认为,沈伽禾应当不会将自己拒之千里。
说服了自己,赵珒大步进去,看见趴在榻整个人软得好似一只受伤的猫儿似的,心尖不由地为她揪了起来。
芸娘正小心地为她擦拭脖子上的冷汗,蓦然听见一串沉稳的脚步,回过头,只见天子不知何时亲临,吓得她双膝一软,赶紧跪了下去。
青影跟在赵珒身后,适时道:“这位姑娘,请你跟我来,关于此案,有些主要末节需要你陈述清楚。”
芸娘惶惶起身,低着头小心从赵珒的身侧掠了过去,她出了屋子,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青影将她带到外面,一项一项地朝她问起来。
很快,芸娘便忘了当今天子尚留在沈伽禾屋里这件事。
别间内,赵珒的视线落在沈伽禾身上,良久,他终于叹息一声,走近了,在她身侧坐下。
“沈姑娘…”
沈伽禾听见脚步,便知道是他来了。
如今,她这副模样,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在他面前自处。
若他只是隔壁院子的贺公子,或许她会委屈地落下泪来,甚至求他宽慰,开解。
可如今,沈伽禾只觉得两人之间横着一道鸿沟。
心下挣扎了片刻,沈伽禾支起身子,企图朝他行礼。
差觉她的动作,赵珒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伸手将她的动作压了下去。
“快躺着,都伤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沈伽禾被他的动作制止,牵扯到了伤口,不由暗呼出声。
屋里落针可闻,只有那一道瘦弱地娇呼声。
沈珈禾顿时觉得不堪,只能低下头,任由面上的碎发遮住了双眼。
“御前失仪,民女该罚。”
闻言,赵珒想要给她端茶的手一顿,面上浮现一丝愧色,“沈姑娘,之前与你说我姓贺,委实是因为在外多有不便,便隐藏了身份,朕希望,与你还是朋友。”
沈伽禾不可置信地抬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虚伪的痕迹,可赵珒面上坦坦荡荡,墨色的瞳孔清澈无比。
除了那丝愧疚,一丝假意也令她寻不出来。
沈伽禾有些想不通,他是什么人?
当朝天子,竟然屈身于她已经平辈相称。
沈伽禾心中挣动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刻,天子可以快意恩仇,但她却不能随意攀附。
“皇上抬爱,是草民之幸,但草民同皇上云泥之别,实在不敢,以平辈相称。”
这一层鸿沟,她无法跨越过去,更不敢堂而皇之的同赵珒呼朋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