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顺着沈珈禾的视线从台阶向下望去,果然看见几个稀落的人影已经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摇了摇头,芸娘跟上沈珈禾的动作,两人一路走到殿中间,便看见了一位绿袍官员埋在书案中正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两人。
良久,绿袍官员抚了抚花白的胡子,感叹道:“终于来人了,老夫还以为,要守着登鼓楼守到告老还乡的那一日的呢。”
说着,绿袍官员从书案中直起身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对沈珈禾二人正色道:“你们便是登鼓楼告御状的?”
“回禀大人,民女有冤。”沈珈禾道。
绿袍官员扫了扫桌上的杂物,拍案而坐,“来者何人,陈何冤情。”
沈珈禾率先跪下,叩首后正色道:“民女沈氏,状告当朝右相林则安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大殿之内,清泠朗亮的声色,犹如翠玉击石,刺骨穿耳。
绿袍官员豁得站了起来,猛地瞪大了眼,被吓得不轻。
“你说什么?!”
沈珈禾俯下身,正要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却有别打断。
“行了行了,别说了,本官听清楚了,你可以证据?”绿袍官员扶着心口缓缓坐下,可眉头仍旧跳得厉害。
不开张也就罢了,一开张便是这么大的案子,状告当朝元老,他想想都觉得头疼了。
沈珈禾眸色如水,“人证,便在我身侧。”
绿袍官员摸了摸胡须,决定少趟这浑水,浑圆的目光转了转,正色道:“行了,既然来登鼓楼,那便趁早登楼吧,姑娘,想清楚了,登楼击鼓,还有十大板等着你,届时你若撑不过去,即便见到了皇上,也是白费力气。”
沈珈禾点头道是,转身便来到一处只容得下一个的楼梯前。
向上望去,只见层层重叠的木梯相互交织只,令人一眼看不到头。
眼看着沈珈禾提起裙子便要登楼,芸娘急忙跟上去,不料两只大手将她拦了下来。
“哎,登鼓楼,只容一个人攀登。”绿袍官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芸娘登时急了,她上前几笔,想要将沈珈禾拦下来。
“姑娘,应该由我上去的!”
可惜,沈珈禾已经同她拉开来了距离,听见芸娘的话,她翩然回过身,淡然一笑,“芸娘,你是证人,在下面等我吧。”
那笑容美得令人心惊。
“可是...”
不待芸娘将话说完,沈珈禾举步上前,很快便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芸娘张张嘴,心中惆怅得无以复加,她自始自终都没有料想到,沈珈禾会亲自登楼,替自己承受那十大板...
心头一酸,芸娘再度落下泪来,想到什么,她跑到大殿外,殿外已经围满了驻足的百姓,芸娘随着他们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沈珈禾纤细的身影已经去到了第五层,在她身前,还有足足七十五层。
“登鼓楼八十层,每层三十一阶,登上鼓楼要攀上足足两千四百八十阶,哎,这场面,百年未见咯。”
芸娘身侧,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叹道。
与此同时,一匹急行的马蹄风风火火地停在宫门外。
徐大来不及解释,直接向宫门外把守的御林军守将亮出一道金色的令牌,随后一路畅通。
乾清宫内,全德刚刚送走了班师回朝的骠骑将军,转身便瞥见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疾步跑来。
“哎呀我的天爷啊,这是在宫里头,这么冒失当心皇上治你的罪!”将人拦下后,全德摸着心口惊讶道。
徐大方得以缓息片刻,紧紧抓着全德的胳膊道:“不好了,沈姑娘,出事了!”
全德心头一跳,四下看了看,忙将人带了进去。
赵珒方合上手中的奏折,正要提笔,却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
徐大一进屋,扑通一声便跪下,紧接着道:“禀皇上,沈姑娘上了登鼓楼!”
赵珒一怔,手中笔墨一颤,墨汁瞬时滴入正要下笔的奏折上。
放下笔,赵珒长身而立,俊颜上难掩诧异,“她去登鼓楼做什么?”
徐大长吐了口气,“沈姑娘带着另一个姑娘,说要状告林相,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莫名的,赵珒想到了谢依,但谢依眼下尚在御林军机处,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到底,她还是在没能从火烧花楼的事中摘出去。
赵珒凝眉长叹,心下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忽然间,一道犹如古兽悲鸣的击鼓之声,穿透云霄,湃浪而来,似乎那道磅礴的声音已经响彻皇城的每一寸土地。
赵珒身形一顿,紧接着再度听到第二声,第三声鼓鸣。
他疾步而出,来到乾清宫殿外,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只见沉寂了百年之久的高塔之上,以及极为微弱的白色衣裙正在长风中飘浮,犹如即将羽化而去的仙子,令人心惊胆颤。
赵珒眸子骤然一缩,击鼓三遍之后,便是十杖刑。
“沈珈禾啊沈珈禾,你到底在做什么...”
赵珒呢喃着,失神了片刻。
回过神来,赵珒身上墨色的龙袍一掀,沉声道:“备车出宫,上登鼓楼!”
登鼓楼外,已经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
幽远的马铃穿过攒动的人群传来,片刻后,一辆繁贵的马车缓步而后,马车两侧,又有高头马大的家丁开道,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
紧接着,一个微微失去血色的手挑开了帘子,约莫花甲之年的老者在家丁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林则安眯了眯眼,似乎被车外的阳光刺晃了眼,他抬头看向眼前的高楼,抚着胡须,眼底微露讥讽。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告自己的状。
长袍一撩,在百姓纷纷让出的路中,林则安阔步而去。
登鼓楼下,沈珈禾已经从楼上下来,这一上一下,险些将她的所有力气用尽,支撑的酸软的腿肚,沈珈禾强撑着来到芸娘面前。
芸娘伸手将她扶住,感觉她的呼吸已经凌乱,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却蓦然听见一道令人浑身胆寒的声音。
“是谁,要告本官啊。”
芸娘转过身,看见林则安阔步而来。
这厢阴阳两隔,而罪魁祸首仍旧快步如飞,芸娘恨得牙根发痒,拼了命才忍住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