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珈禾闻言,浑身血液几近凝结,“你是说,林则安?”
胡七点了点头,拧眉朝马车上看了过去,“如果我没听错,车上那位临死前,喊的便是林则安。”
沈珈禾顺着胡七的视线朝马车看去,里头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痛苦令人沉默。
望着天上凄凉的月色,沈珈禾不住呢喃,“当朝右相林则安,你到底还害了多少人...”
胡七对官场并不了解,但也听闻了此人的名号,知道对方是个大官。
镖局有道密训,那便是少与当官的有所拉扯。
正想劝沈珈禾将此事揭过,在前头寻个地方将人放下,心下正挣扎着,却见马车一阵晃动,被称为芸娘的女子小心下了车便朝胡七奔来。
芸娘跑到胡七跟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求大侠为我报仇,芸娘愿当牛做马!”
胡七吓得后退一步,有些茫然地看向沈珈禾。
沈珈禾朝她走近,“你可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芸娘双手撑地,握得紧紧的双手骨节泛白,她摸去眼底的泪,抬头望向月色,眼里刻苦的恨意令人畏惧。
“我当然知道,狗官林则安,他只手遮天坏事做尽,却还稳坐的九五公卿的位置!”
芸娘顿了顿,笑得无比凄凉,“一年前,我在外踏青,不知何处惹了他,他竟命人将我绑上马车,在马车上...那时,他一权威压迫,我只能将这件事咽下了去。
我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过是身子脏了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前几日,我同阿良上街时,无意碰到了他,他竟还记起了我,我害怕他,带着阿良回了家,几日过去了,没想到他竟查到了我的住处,当着阿良的面,以银钱相诱,说要买我回府做侍妾。
阿良同我青梅竹马,听到他们便是当年欺负的歹人,当即跟他们打了起来,没想到,他们绑了我,还要将阿良一起绑了过去,殴打取乐...阿良他就这样活生生被他们打死了!”
说道悲痛之处,芸娘再度掩面而泣。
良久,她从泪水中抬起头来,咬牙切齿,“我一定要为阿良报仇!”
她的故事太过沉重,沈珈禾无言以对,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纵横。
芸娘经不得这样的沉默,她爬过来,在沈珈禾脚边狠狠地磕了下去,“姑娘!求你帮我!”
沈珈禾忙将人扶起来,只见她额间已经渗出了鲜血,可她右脚不足,仍要再度磕头。
“若你今晚磕死了自己,谁还会再帮你磕头!”沈珈禾厉声制止。
芸娘终于止住了身子,她泪眼婆娑,眼底是无尽哀求。
沈珈禾叹息一瞬,良久,她才缓缓放在芸娘的手臂,望着月色,不知对谁说,“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林则安是个狗官,她比谁都清楚。
可芸娘说得没错,他也确有只手遮天能力,花楼出事后,过去那么久,依旧不见官府的消息传来,可见他已经从此事中完全摘了出去。
若想要报仇,除非一针见血,将他狠狠钉在耻辱柱上。
得到想要的答案,芸娘蒙泪的眼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双唇高兴地发颤,紧张不安地惶惶道谢,一会冲着胡七,一会朝着沈珈禾,整个人语无伦次。
一道极为细微的声音响起,芸娘身子一僵,整个人瞪着眼,便倒了下去。
胡七故技重施,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铜板,朝沈珈禾解释道:“她情绪太激动了,若不平息,只怕会气急攻心。”
沈珈禾点点头,对他的做法并无异议。
她这样激动的情绪,需要及时缓和,否则,别说报仇,能不能活过今晚都说不准。
月色凄凉,萦照着城外森森的密林,透出一股阴森可怖的氛围。
回到庄子,沈珈禾梳洗过后,在阁楼书案侧伫立良久。
细嫩如葱的指尖捏着笔,迟迟不敢落下。
视线撇过一旁摆放整齐的和离书,上头清晰可见的红色指纹格外灼目,烫进了她心里。
终于,同方知命撇清了关系。
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身为皇孙贵族的方知命,及朝廷命官林则安。
报仇谈何容易。
可上辈子深入骨髓的恨犹如肆意攀生毒蔓,已经深深扎根在她身上,甚至将她整颗心都紧紧包裹缠绕。
若不报仇,那藤蔓就会在她心尖缠绕得更加紧密,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沈家…难道又要跟着自己重蹈覆辙吗?
苦笑一声,沈珈禾摇摇头,将自己的想法扫了出去,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小心将和离书同放弃书一道收入信封之中,她再度提起笔,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落下笔尖。
不多时,直到视线被泪水占据,她才停下笔。
待墨迹干涸之后,才将那封信一道收好。
做完这些,沈珈禾来到窗台前,望着月色,凌乱的心绪再度缠了上来。
她轻轻喟叹,任由仇恨的藤蔓肆意生长。
视线再度落在隔壁院子,那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萤火般的灯光。
望着那几盏细小的灯,沈珈禾失神呢喃,“你到底是谁...若是朋友,你肯定会说些什么,刺耳但有用的话...”
落寞的话落在空中,无人回答。
沈珈禾望着无边月色,最终吹灭了屋里的灯,月色如将阁楼一分为二,沈伽禾站在暗处,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
芸娘将阿良安葬后,按着胡七留下的地址寻了上来。
看这样眼前草木葳蕤的古朴庭院,她登时有些犹豫了。
这几日,她除了安葬阿良,还特意打听了林则安此人。
然后,街里坊间,对他的此生的功绩行径,只有赞颂。
甚至,比当朝天子仁慈的贤名,还要显赫。
他藏得这样深,自己还能报仇么?
犹豫间,高大的门扉已经朝她敞开,一个面带笑容的姑娘走了出来。
芸娘认得她,是那人一起帮过她的姑娘。
南竹一边走,一边关切她,“你还好吗?”
芸娘含泪点头。
她与阿良都没有了亲属,两人相依为命,若不是街坊邻里帮忙,只怕她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给不起。
办完葬礼后,她又按照胡七的嘱咐在南流江畔痛哭了半日,而后当着来往行人的面,一跃而下注入江流之中。
她水性好,沉入江中后费力游了许久,才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爬了起来。
现在,她就是一个毫无身份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