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方兄,谁没个困难的时候,你看我,最穷的时候身上不过十贯钱,大半月都不得出门吃酒。”
杜钏自认热心地宽慰道,说着,他将方知命送上马车。
哪只方知命上马车的动作猛然凝固,双腿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好在随行家丁眼疾手快,登时将人扶住了。
方知命上了马车,他双眸紧紧盯着某处出神,半晌,拳心狠狠砸向车壁,车身也随之一晃。
鲜血从拳头流出,他恍若没了知觉,只留着那艳红红的鲜血淋漓,似乎这样的痛,他才能让自己铭记当初吃过的苦。
十贯钱曾是他一整年的吃用,却也是他们这群世家子平日里吃喝玩乐的普通花销。
眼下已经入夜,暮色四合。
街道却似换了一个活法,灯火澄明,香车绮罗交织而行。
方知命冷眼瞧着这座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富贵乡,视线蓦然触及灯火葳蕤的皇城,那座犹如京城中拔地而起的山巅令他心下为之颤动。
良久,他的心又落回了原处,冷冷的神色变得锐利。
翌日,这座静谧的小院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沈珈禾远远就看见了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令她下意识地皱眉。
方知命倒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静。
这一次,方知命缓步而至,他先是在门口驻足,冷眼瞧了眼隔壁的院子,半晌,才举步走进去。
方知命负手立在楼下,眸色深深地瞧着某处。
直到沈珈禾捧着一个红漆木盒下来。
她由上而下,一身月色的兰花绣花长裙将身姿勾勒得尤为婀娜。
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视线在触及那道身影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心口发紧,可想到小厮禀报的话,又不由得冷下心来。
她那么着急地要和离,想来已经同隔壁的男人有了首尾。
想着,他脸色如墨,藏在袖中的手蓦然收紧,静静看着沈珈禾走到自己眼前。
只见她将手中东西轻轻搁在桌上后,才扭过来朝自己看了过来。
“方公子,可想好了?”
这格外生疏的称呼令方知命身形一怔,俊脸顿时沉了下去,不由讥笑道:“怎么,有了相好,就这样唤我?”
沈珈禾愣了片刻,莫名瞧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
方知命背过身,看向隔壁院子的方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若隔壁的男子知道你水性杨花的性子后,会不会一走了之呢?”
沈珈禾反应过来,芙蓉面随之冷了下去,“你若再出口污蔑,咱们干脆到官府中走一趟。”
方知命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登时怀疑那报信的小厮是否添油加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若你没有,为何执意要同我和离?”
沈珈禾冷眼看他,眼底的决心如同一把燃得正旺的火,“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方知命一怔,知道她不善诗书,却也将诀别词运用得如此恰当。
更令方知命费解的是,他竟从她眼里看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恨意。
何至于此,他不过是要纳妾,那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她竟因此恨上了自己。
“你如此善妒,离了我又有谁人能容得下?跟我回府,把东西交给我,那封和离书我就当从未看见过。”
脸色顿时白了一片,方知命强忍住怒意,威胁道。
沈珈禾听着这厚颜无耻之言,忍不住发笑,看向他的眼神犹如三尺寒冰,夹着嘲讽朝他射了去过。
“当初,说绝不纳妾的是你,说永不负我的也是你,如今倒成了我善妒了?”
还有等多话,沈珈禾没有说出口,上辈子他的班班劣迹罄竹难书,若要说出来,恐怕要说个三天三夜。
想起那个昏暗无光的日子,沈珈禾浑身忍不住胆寒,她转过身,一个眼神也懒得落在方知命身上。
她字字珠玑,确实是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可他那时只是松江府的穷书生!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方知命压下痛心,冷声质问道:“倘若我永远都是松江府的穷书生,你们沈家会让你嫁给我么?”
沈珈禾张张嘴,无言反驳,只觉得方知命已经被权势冲昏了头,明明他们成婚时,他身无分文,只身带着松江府带来的书笠和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
“生而为人,一出身,二运势,三筹谋,我从松江府走到京城,只占了筹谋二字,其中的艰辛,你难道不懂吗!?”
方知命一边问,一边朝沈珈禾走近,他不相信她会狠下心同自己和离。
沈珈禾回过身,只见方知命离自己一步之遥,狠厉的眼神惊得她猝不及防地朝后退了一步。
而这个动作,犹如烈焰,狠狠将他灼伤。
双手捏住沈珈禾还欲后退的双肩,方知命咬牙道:“你告诉我,筹谋前路,到底有什么错!”
筹谋无错,可上辈子他将整个沈家筹谋在其中,倾巢之下,无一完卵。
狠狠挣开他,沈珈禾直接拿起桌上的红漆木盒,接着退后几步,将手中的红漆木盒高高地扬了起来。
方知命被她动作吓了一跳,伸出的手凝在半空。
“你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方知命,把桌上的文书签了,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否则,可别怪我手不稳,毁了你的信物!”
沈珈禾声色朗朗,方知命被她眼中的决然给镇住了,心口一痛,莫名觉得有一团在心口燃烧,卡得他呼吸都不顺了。
扭头看向桌上,那里赫然放着两张宣纸,一张是和离书,另一张则是放弃书,准备得尤为妥当,上面甚至已经摁上了红得刺眼的手印。
那一抹红将他刺痛,方知命上前一步,恼怒的双眼锁住沈珈禾,似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你敢发誓,你不是为了情夫和离的?”
沈珈禾冷声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尤为不齿,“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见一对便爱一双?”
方知命被她的鄙夷狠狠打在原地,他张张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脚步退了回去,退至桌边,双眼落在和离书上,而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右手拿起一旁的笔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又怕沈珈禾后悔一般,按下了手印。
轮到放妻书时,方知命动作一凝,看向沈珈禾手中的红漆木盒,狐疑道:“给我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闻言,沈珈禾将木盒打开,举到他眼前。
那枚精益剔透的玉佩静静躺在红绒布中,色泽诱人,令方知命不自觉地伸出手,只是下一刻,“啪”的一声尤为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沈珈禾已经把木盒从新合上收了回去。
方知忍不住皱眉,“我怎么知道这玉佩是真是假?”
沈珈禾噙着凉凉的笑看他,“谁敢骗未来的郡王爷?这玉佩纹路特殊,一查便知真假。”
说罢,沈珈禾又下了一剂猛药,“快签字吧,不然我要是后悔了,将这玉佩朝河里一扔,这世间可再也没有什么物件能证明你的身世了。”
此话一出,方知命明知是她威胁,可仍旧不敢耽搁片刻,咬了咬牙,利索地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