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御史大夫正言辞激昂地批判几个家中妻妾成群的官员。
方知命在末尾暗自听着,越听越心惊,小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悄悄抬头,想要看一眼天子对此事的态度,措不及防地,又对上了天子凉凉的视线,那视线似乎将他洞穿,不足以致命,却令人冷汗连连。
但很快,赵珒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直到早朝结束,也没再多看他一眼。
方知命惶惶不安的跟在散朝的官员身后,刚一踏出殿门,却见一小内侍朝自己走来。
“方大人留步,请您同咱家走一趟。”
方知命有些莫名,但暗自瞧了眼那个内侍的穿着,只见他腰间悬着雪白的浮沉,登时明白了这位内侍应是天子身侧伺候。
他踏步的动作猛然凝了一瞬,“敢问公公,可是皇上的寻我?”
那内侍微微颔首,没在多说,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方知命登时如梦初醒,忙提着步子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着走,心下惶惶不安,几乎将自己往日所作所为想了个遍,直到走到乾清宫门口,他都没有想处个大概,然后身后的官服已经湿了大片。
内侍回头嘱咐了一声,令他原地等候,方知命躬身道谢,起身看见巍峨的乾清宫推开一个缝隙,他窥见了里头明黄色伟岸身影,他手上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方知命心下撼动,手中的拳无意收紧。
一出身,二运势,三筹谋。
而他一路走到如今,费尽心机只占了筹谋二字,他不甘心...
小内侍走了又回,面色平静地看着方知命道:“皇上正与众大臣商议要事,方大人稍后片刻。”
方知命收起的拳暗自收紧,朝那内侍道了声谢。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光当头。
方知命直感到双脚发麻,但他不敢挪动分毫,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原先离去的内侍再度回来,将他迎了进去。
方知命迅速整理一番,才跟着上去。
乾清宫内,奇香萦绕,绣着祥云飞鹤图案的毯子从宫门口一路铺到了御桌之前。
方知命小心踩在祥云之上,那小内侍停了下来,方知命心领神会,当即跪拜下去。
上一次面圣还是在集英殿,而这次,隔得太远,远得到他都有些看不清天子的表情,他惶惶的伏下身,良久才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方卿,请起。”
方知命谢恩起身,却不知天子召唤所为何时,只能诚惶诚恐的候着。
“听闻,方卿已经娶妻了?”
一听,方知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天子怎么关心起了自己的家室,难道自己曾将柳芙娶为平妻的事穿了出去?
方知命心下混乱着,不知答或不答,但天子眼前,若是撒谎那定是死路一条。
他心下飞速考量,最终低下头道:“是,是的...”
赵珒身子向后一靠,莫测的目光将他上下扫了扫。
全德候在一旁,有些同情的看着他。
“噢~”赵珒高深如晦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无尽的遗憾。
听得方知命浑身不安,醒来想去也寻不出个答案,他再次躬下身,不安道:“不知皇上召唤,还请皇上明示。”
赵珒瞧着他没有骨气的弓了下去,顿时觉得恹恹,便再也没有过问他的心思,而是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方知命懵了,如何也理不清天子的意图...
直到跟着内侍走出了乾清宫,他仍旧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事若是说出去,任谁听了都摸不着头脑。
方知命一路走,碰巧碰上了同期的进士,那人名唤杜钏,在兵部当差,品级稍微低些。
方知命迎面走去,两人望着对方久久不能言语,初入官场,两人满腹委屈等着倾诉。
都有些心心相惜的意味,结伴走出宫门后,仍觉得尚未尽兴,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寻个地方畅聊一番。
目光涉及沈家酒楼,方知命在马车上换下官服,立即带着杜钏走了进去。
两人一坐下便聊了许多,直到酒过三巡,方知命支撑着晃悠悠的身子,低下头无力地摇摇头。
杜钏顿时凝神问:“方兄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方知命无力低下头,低声将今日在乾清宫的事道了出来。
以杜钏的官职,他尚且没上朝的资格,更别说面圣了。
他听得心惊,同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声想了片刻,瞧着眼前人熏红的脸颊,一张俊脸尤为出尘。
杜钏当即将脑袋一拍,凑到方知命面前如梦初醒道:“方兄一表人才,肯定是被皇上看上了!”
方知命愣了,不知他所谓地看上了是什么意思。
杜钏立即解释道,“方兄高中榜眼,才学了得又一表人才,宗亲之中,可是有许多位郡主尚未成亲呢,就连公主也尚未择婿呢...”
杜钏话中之意尤其明显,方知命只听了一半便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若是原来,方知命知道天子的意图定然欣喜若狂,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定然不能再娶什么皇室宗亲。
可方知命却想到了另一层,天子尚未立后,官员们私下都都在穿,天子有意立一位世家了得又极复才情的女子为后,这才耽搁了下来。
若他日自己当真成认祖归宗,一个商贾出身的郡王妃...
方知命想着,暗自摇了摇头,没等杜钏反应过来,他便急匆匆的告辞了。
只是临走时,堂里伺候的小厮将他拦了下来,面色有些尴尬道:“大人,您不能再赊账了...”
方知命眉心一拧,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不认识我?”
小厮挠挠头,汗颜道:“自然认得的。”
“是你家小姐说的,不再让我赊账了?”方知命猜到。
沈珈禾要同他和离,竟不是玩笑话。
因为酒劲,方知命浑身有些不稳,眼看着周身已经有人朝自己看来,目光中带着鄙夷正窃窃私语。
他浑身上下摸了摸,却摸了个空,钱袋子被放在马车上!
方知命面上青红交加,而那小厮一步也不退让,似是防止他跑似的。
气得他伸出手就要拔下他头上束发的簪子,赶出来杜钏将他的手摁了下去,醉醺醺道:“方兄没银子了吗,无碍无碍,我给我给。”
杜钏说着,便自怀中掏出银锭子牢牢拍在小厮手上,还一面阔气地道:“拿去,不用找了。”
方知命一张脸憋成酱色,登时想到杜钏此人的出身也是世家大户,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并非是身无分文。
可喝醉的杜钏哪里还给他开口的机会,揽着他越过小厮大喇喇地下楼,甚至还贴心地将他送到马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