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珈禾心下了然,提着被雨水浸湿的裙摆便朝赵珒所指的方向走去。
起初时,沈珈禾还觉得轻巧,只要小心看着路,稳住身形,可越走沈珈禾越觉得双眼发昏。
从青瓦缝隙中流动的雨水同沈珈禾的方向相反,沈珈禾一个恍惚,身形有些不稳,可她此刻可是在屋顶上,若是倒下去,定然如同雨霖铃中的雨水一般顺着青砖摔下楼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稳稳扶住,“一直盯着脚下的路,眼睛会花,别看得神。”
沈珈禾回过神,才发现原本好好待在赵珒手中的大黑伞,不知何时脱手,在屋檐上徘徊,在风里转了几圈后,落到了远处。
沈珈禾惊疑不定地扶住心口,开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住低声道:“对不起。”
赵珒却将她放开,“别怕,大步走,我在你身后。”
他低淳的声音像是一种鼓舞,沈珈禾定了定神,开始按他说的,小心看着,并不看得太深,亦步亦趋的终于走到了头。
路的这头连着另一个小台,但低下去了许多。
赵珒先一步下去,再回过头将沈珈禾腰间抬了一下,将人放了下去。
沈珈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腰间温热的触感已经消散,但她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再抬头,赵珒已经在另一侧等她。
没了伞,他已经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上分明的轮廓滑落下去,原本清冷俊逸的面庞无端透出一股妖冶。
可他身形挺得板正,一副行得正、坐得端朗朗君子的模样,叫沈珈禾觉得是自己心中狭隘,竟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摇摇头,似要甩开乱七八糟的心绪,沈珈禾朝他走去。
两人下了楼,已经有人候在楼下,隔壁院子没有丫鬟,只有小厮。
赵珒不动声色地接过面前小厮捧着的披肩,转而展开,轻轻覆在沈珈禾肩头。
沈珈禾这次没有多想,而是大大方方的道谢。
不多时,南竹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过来,看见沈珈禾已经披上了不知什么材质的披肩,感激地朝赵珒拘了拘身子,再取出一件外袍披在沈珈禾身上。
“姑娘,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不然会着凉的。”
沈珈禾点点头,朝赵珒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全德被事情绊住了脚,来得稍微迟了一些,待看见浑身湿透的天子正望着某个方向出神,他整个人都瞪大了眼。
“主子,快换身衣裳吧,担心染了风寒!”
全德不由焦急道。
赵珒收回视线,淡淡点了点头。
待赵珒将一身湿气烘干了,全德才领着一个步履轻巧的年轻男子进来。
男子将墨发高高束起,一身极其利落的劲装,通身透着习武之人的敏捷,他三两步就来到赵珒身前。
“皇上,听说你找我?”
朝堂之上,除了一片赤诚、义薄云天的小将军贺兰杰,还有谁敢同天子这么说话。
全德暗自退了下,顺道带走了几个小厮。
赵珒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你记不记得通州知府上京告御状的事?”
贺兰杰沉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那时已经在御林军中历练,对那件事也略有耳闻。
联想了下前几日御前侍卫从他手下借走的几个军士回来禀报的事,他心中已经好奇,但后来此事由御林军接手,他又在三军之中,也不好多问。
既然眼下皇上问起来,他便直接道:“皇上怀疑前些天那个青楼,同当年通州知府的事有所关联?”
赵珒微微摇头,眸光微动,“不是有所关联,而是那件事,至今未有了断。”
顿了片刻,赵珒将桌上厚厚一叠宣纸递了上去。
贺兰杰上前接过,目光扫了一眼,眼神顿时凝住,他一些不可置信,“这些都是那些妓子的陈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还有人敢逼良为娼!”
贺兰杰不可置信,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直到看见一个年纪不过九岁女童的陈述,如何被拐,如何被逼着接客,如何一边寻思一边腻活着。
他再也看不下去,猛然将拳捏紧,也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意图。
“皇上,我该怎么做?”
赵珒没打算瞒他,反而格外欣赏他的赤诚,贺家世代良将,贺兰杰更是疾恶如仇,脑子又灵。
他身后有庞大的家室做支撑,此事又牵扯了许多官员,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将一串名单交给他,赵珒嘱咐道:“这些官员或许不过冰山一角,我要你调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暗中组织了这一条逼良为娼,买卖女子的路,朝中又有多少官员牵扯其中。”
说罢,赵珒又低声嘱咐道:“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贺兰杰听完,倍感艰巨,但他不怕,想了片刻后,朝赵珒道:“臣定不辱命!”
贺兰杰想片刻,还是决定将心中的担忧道出来,“这事牵连甚广,只怕到时候朝中动荡。”
他粗略看了一眼那名单,拢共六位官员,其中官职最大的便是户部尚书,而他还只是深查之前冒出的春笋。
赵珒凝着前方,眸色发冷,“蛀虫不拔,大厦将倾。”
贺兰杰身形一顿,感受到天子坚定不移的态度,深深看向赵珒,而后朝他稳稳拜了下去。
如此明君,乃是百姓之福。
赵珒挥挥手,又叮嘱了些事,才让他回去。
贺兰杰走时,雨已经停了,他习惯骑马,将身上蓑衣收了起来,扬鞭踏马而去。
沈珈禾提着食盒出来,看见这一幕,不住微微出神。
她认得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曾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远远瞧了几眼。
他出现在这里是来找贺公子的么?
贺公子看上去比他年纪稍大些,难道贺公子是他的兄长么?
似乎未曾听闻贺将军府还有一位大公子啊...
沈珈禾猜着屡次帮了自己多次的恩人的家室,胡思乱想间,脚步已经来到隔壁院子里。
门房已经熟练地将人迎了进去。
全德正在头疼着,不知皇上同贺小将军说了什么,眼下已经正午了,也不见有用膳的心思。
看见沈珈禾提着食盒过来,全德双眼一亮。
“沈娘子好,给主子送吃的?”
沈珈禾微微笑着点点头,“贺公子又帮了我,可惜,我没有第二本兵书了,好在我院里的厨娘手艺不错,都是些时令野味,送些过来给贺公子尝一尝。”
“正巧主子并未用膳,沈娘子请。”
沈珈禾颔首走进去,经过全德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暗自落在全德身上,偷偷打量了一会。
怎么感觉,贺公子身边的老仆,似乎与寻常的家仆不同。
胡思乱想了片刻,沈珈禾提着食盒转过一道写着诗词的锦布屏风,看见伏在案上的赵珒。
她脚步不轻,走了好几步都不见那人抬头。
“贺公子?”有些不确定唤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沈珈禾将食盒放在一旁,狐疑地走近了些。
只见他整个人趴在书案上,剑眉微微拧起似在忍受着什么,面色透出不正常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