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珒一走,南竹将人送出门后,便折了回来。
她看见沈伽禾坐在床上发呆,面色依旧不得缓解,便由不得又心疼了起来,“姑娘,可吓死了我…”
南竹走近,想起刚才那位贺公子的叮嘱,替沈伽禾倒了杯茶水,随后道:“贺公子说,您中了毒,要喝几日药将毒素排出去才行。”
她有些担忧,沈伽禾最怕喝药。
自沈伽禾幼时查出身体不易有孕后,便一直泡在药罐子里。
直到及笄后一位医者断言喝药无用,这才将药停了下来。
原先方家姑爷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子嗣云云说得好听极了。
到头来还不是转身便和别人有了孩子。
南竹实在担心沈伽禾心里不高兴,正费劲想着如何劝慰她,但目光触及沈伽禾平静的面色,只见她微微颔首,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好好喝。”
这样的洒脱,当真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知道她看开了,南竹心下高兴了片刻,又听沈伽禾道:
“对了,庄子里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挑几件给贺公子送过去,记得不要太俗。”
沈伽禾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着贺公子在时给他送上谢礼。
不过听他所说的,只在隔壁住个两日,往后恐怕鲜少能碰上。
且贺家将军府高门大户,她贸然上门打扰也是不妥。
南竹动作很快,趁着沈伽禾补觉的空档,将她搬到庄子的库房里拿得出手的物件都列了个清单,待她抉择。
再睡一觉沈,伽禾也没能睡得好,虽然不像原先那样梦魇住,但是脑中反复回忆着从巷子里跑出来画面。
还有那几张脸,一直在脑里盘衡。
醒来又是一身冷汗,沈伽禾干脆下了床,趁那几人面目清晰时将他们画下来。
可直到她脚下堆满了搓做一团的废纸,都不能画出一个相近的。
沈伽禾颇为懊恼,平日里画些花花草草还行,但画人面,这可就难到她了…
南竹登登地爬上来,率先看见沈伽禾埋在一堆废弃的宣纸中,来不及问她这是要做什么,心里只惦记着另一件事。
“姑娘,谢姑娘被贺公子的人带走了,说查到了什么,要找谢姑娘问清楚。”
沈伽禾愣了一刻,不知这事怎么跟贺公子扯上了关系,联想到昨夜同胡七他们一起联手的几个小厮。
直觉地感到昨夜贺公子的出现并不是凑巧。
在南竹递上来的单子上凝神看了看,想了片刻,挑了两本兵书以及游记,又装了些沈家酒楼按例送来的点心,这才扣响了隔壁庄子的门。
青影天一亮便追到了庄子上,他身上熏得黑漆漆一片,也来不及换下衣服,便直接面圣了。
赵珒瞧了他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宋大人,怎么弄成这样?”
天子还有心情调笑他…看来沈姑娘并无大碍。
心下松了一口气,青影拧着眉朝赵珒禀报道:“皇上,昨夜掳走沈姑娘的地方,那不是寻常的青楼,里头登记在册的妓子不过十人左右,除去被烧毁的册子,以及御林军昨夜连夜审理的结果,里头近六成的女子都是被掳去或是不明不白地就到那个地方的,其中就有许多人来自通州。”
闻言,赵珒面色凝了下去,他脑中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青影顿了顿,将赵珒心中的想法证实,“我怀疑,此事,同当年通州知府上报的,多家女子失踪的案子有关。”
说到通州府,赵珒不由得想起那个跋山涉水,只为面见天子的通州知府。
他正是为了当地接连有女子失踪的案子所来的。
可惜那时赵珒还是太子,还正处于幽禁之中,对此事知之甚少。
只听说,后来那位知府被言官批判,指责他管辖不严,擅离职守,被下令杖责,在回乡的途中,不幸染病逝世了。
此事便不了了之。
初听时,赵珒便看见对此事存疑,能将一个知府逼得上京面圣的事,如何也该彻查个清楚。
可惜那时先皇同还是太子的赵珒政见不合,先皇更倾向于言官的决断,而赵珒母族皆是武将出身,父子两早早便产生了分歧。
所以,那时一个被幽禁的太子的想法和意见,便无人在意了。
毕竟先皇的儿子多得是,没了一个太子,再立一个就是了。
如今旧事重提,赵珒心中的惋惜又被勾了起来,他自始至终都直觉地认为,通州知府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臣。
思忖了片刻,赵珒的视线从新落在青影身上,“除了你和张柯,还有谁知道此事?”
青影想了一下,如实道:“从将军府借来的一众将士和御林军一行人。”
“让他们把嘴关严实了,不要打草惊蛇,寻个由头将昨夜的事揭过去,暗中把当年通州知府的案子调出来,让贺兰杰来见我。”
赵珒面色肃冷,一连下了几个命令,青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抹把面上的灰,点头应下,迅速去忙了。
不料出了门,竟迎面碰上提着礼物而来的沈伽禾。
沈伽禾看见这个如同锅灰里捞出来的人影,惊得连连眨眼,有些不可置信,“青影小哥…”
青影没想到会碰到沈伽禾,眼神快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并无大碍便忙将头低下了。
昨夜的事,只怕瞒不住她了…
那留在庄子里的那些暗卫是否要撤出来呢…
青影感到一阵头疼,事情真是太多了。
无心说太多,他朝沈伽禾拱了拱手,道了声有事,便快速飞身上马。
看见青影这模样,沈伽禾哪里还不明白。
想必昨夜的事,庄子里那几个身手了得的小厮,已经朝贺公子通风报信了。
但昨夜为何没有同青影他们碰上…
沈伽禾疑惑了片刻,很快又释然了,毕竟昨夜那样混乱的场面,自己又只顾着逃命,同他们错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门房眼尖地看见沈伽禾,想到早些时候的嘱咐,他迅速朝里头通报了一声,很快便折回来将沈伽禾迎了进去。
这件庄子大了许多,同沈伽禾那间在布局上有些出入。
但看那飞角屋檐的雕刻风格同隔壁如出一辙,沈伽禾猜这两座庄子应该都是贺公子着手设计的。
心下胡乱想着,跟随着接应的小厮转过九曲回廊,沈伽禾便看见南北通透敞开的大厅中,横着长长的暗朱色书案。
贺公子长身而立,身上那件暗蓝色的长袍还未换下,他执笔似在作画,俊颜微低,整个人沉浸在笔中,眉目犹为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