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带嘲讽,沈珈禾哪里听不出来。
压下心里的恶心,她佯装抹了泪,低下头,神情乖顺又夹着后悔道:“妾身知错了...”
从前她向来自称“我”,从不肯用“妾身”这样的卑名。
如今听她这么说,方知命全当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神色登时松了几分。
这女人,就是要好好管教才是。
但沈珈禾没有理会他的洋洋得意,而是看向他身后的月洞门,朝他走近几步,低声道:“妾身有事同您说。”
一股芳香扑面而来,方知命愣了片刻,原本还在心下防着她闹事,不让自己纳妾。
猝然对上沈珈禾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睛,方知命心下恍惚了一瞬。
似乎她今日特意上了妆,素白的面庞添了一抹相宜的色彩,温婉妩媚。
方知命便由着自己被沈珈禾扯着衣袖走进屋里。
他心下登时旖旎了起来,对着沈珈禾那张芙蓉面,只要她肯低头,他何至于气到如今。
方知命心猿意马了片刻,然而沈珈禾只是将他带到屋里,便将他松开了。
她亭亭而立,面上神色肃穆,道“夫君,这件事,有关你的身世。”
自己的身世?有何所疑惑的,竟被她弄得这样神秘。
心下的旖旎登时散了大半,方知命狐疑地望向她:“我的身世?我自然是出自方家。”
沈珈禾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
“夫君,你当真觉得你是方家人么?”
此话一处,方知命也有些茫然了。
实话说,他自小就觉得自己与方家人有些不同,除他以外,同辈的其他兄弟都是些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饭袋。
年少时他们看不惯他读书,面嘲讥讽就罢了,还想变着法子将他带坏。
好在他自持力超群,只潜心读书。
眼下突然听沈珈禾这么说,他顿时也起了疑心,“你知道些什么?”
沈珈禾低下头,略带歉意道:“我总觉夫君同亲戚们有些不同,样貌才情皆是鹤立鸡群的。”
此话一出,方知命很是受用,轻轻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沈珈禾在心下鄙夷了片刻,继续将心里准备好的话道出,“于是我便派人到松江府暗中查探,却发现...”
沈珈禾一顿,方知命一颗心提了上来。
“却发现夫君的身世,另有说法,或许还跟皇家有关呢。”
皇家!
方知命瞳孔骤缩,恍了一瞬,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把住沈珈禾的双肩,“这玩笑可开不得,珈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沈珈禾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清澈的眉眼不掺一丝杂质,“妾身听到这个消息是,同夫君的反应一样。”
“夫君若不信我,柳家人的话,总可信罢?”
方知命浑身一颤,并非是沈珈禾带来的消息太过惊人,是他想起了娘亲去世时曾留给他的一句话。
“山穷水尽之时,柳家可祝你一臂之力。”
因为这句话,无论柳家如何败落,他都愿意拉上一把。
即便知道柳芙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也心甘情愿得将人养在府里。
思忖片刻,方知命无法自遏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
他必须要弄清楚!
“把柳芙叫来。”
沉着声吩咐,方知命回头瞥见沈珈禾乖垂着眉眼坐在一旁。
心头一软,走过去伸手欲将人揽入怀中。
沈珈禾却朝后一退,伸手摆了摆,“夫君别靠太近,妾身染了风寒,当心过了病气。”
方知命刹住脚步,这才停下想要同她温存片刻的心思,温声叮嘱她注意身子云云,转身寻个椅子自顾自坐下。
沈珈禾面上羞涩笑着回应他,心底却冷着一片,恶寒阵阵。
柳芙的院子离得近,没一会便走了过来。
她一进屋,视线率先将两人的距离扫进眼底。
见两人隔得远,心下不由得一喜。
没将沈珈禾放在眼里,柳芙径直走向方知命,娇柔着声道:“表哥,你找我?”
方知命低声“嗯”一句,抬眼打量了一会柳芙的神色,有些狐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内情。
“你们柳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此言一出,不说柳芙浑身一僵,沈珈禾都忍不住抬头朝他看去。
心下竟有些佩服方知命。
佩服他的心思缜密,将循循善诱一词运用得炉火纯青。
方知命一边问,一边看着柳芙,那凉薄的眼色浮浮沉沉,似乎要将人看穿。
柳芙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手指搅着帕子,“表哥,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她心下慌得七上八下,不知方知命好端端的为何会问起这个。
柳家把持那个秘密多年,眼下还不是能知会他的时候。
她还没有彻底地同他绑在一块!
眼珠转了转,柳芙很快扬起一脸无辜,“长辈们叮嘱了,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告诉表哥的,表哥别为难我了。”
方知命不明白,事关他的身世,怎么会和穷途末路上的曙光扯上了关系。
他不得天子青眼,在户部理着不痛不痒的事物。
每当有什么重要的政务时,他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沈家出得起钱,但在官场却帮不上忙。
柳家方家就更不用说了。
若他不争不抢,只怕到头也还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户部侍郎。
方知命的脸色沉了下去,放在桌上的手转握成拳,“若你不说,那便早早回松江府吧,何必赖在我府里白吃白喝!”
此话毫不留情,柳芙心下一凉,没想到他竟然会威胁自己,错愕地看向他,一双眸子很快蒙上雾水。
“表哥你要赶我走?”
方知命已经没有耐心,他心底不断叫嚣,一定要知道这个秘密,这个可以改变他出身的秘密!
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短暂掠过柳芙,对外嘱咐道:“来人,替表小姐收拾衣物...”
“表哥!”
方知命还未说完,柳芙便捂着小腹缓缓跪下,哀泣道:“别赶我走,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难道你想,你的孩儿同你一样吗?”
见她松了口,方知命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维持着令柳芙惶恐的凝重。
“什么意思?”
柳芙抬头,目光却转向一旁的沈珈禾,“此事事关你的身世,还请表哥屏退左右。”
听她这么说,沈珈禾抬眼看向方知命,没有动,湿漉漉的眼睛就这般望着他。
里头的依赖、赤诚不由令人动容。
方知命摆摆手,“珈禾是我的妻,我们夫妻一体,她不是外人。”
柳芙捏着帕子的手暗自受紧,心中是浓烈的不甘。
她是妻,那自己是什么?
不甘地苦笑一瞬,柳芙调整呼吸,整理心绪。
她眼下还不能急。
既然他想知道,那便告诉他好了,那些个关键的信息,还不是自己把握着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