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眼熟。
沈珈禾余光瞥见有人走近,扭脸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那位贺公子的小厮。
“沈娘子。”青影走近,先行礼招呼。
沈珈禾朝他身后瞧了瞧,只见不远处的亭台放下了帷帽,隐约可见立马挺拔俊逸的身影。
“好巧,贺公子也来踏青么?”
若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不知怎的,青影竟有些莫名的心虚。
轻声咳了下,青影有些不自然道:“是呢,真的很巧,沈娘子若要采枫叶搭个梯子方便些。”
不自然从何来,自然是天子听闻沈娘子上了后山,便也跟着过来。
有种小偷小摸的怪异之感。
但他掩盖得极好,沈珈禾并未察觉,转眼便看见两个小厮提着一个半人高的梯子小步跑了过来。
看那样式,应当是马车上用的。
沈珈禾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于他的心细。
轻声谢过青影,沈珈禾没有扭捏,小心攀上梯子,将能碰到的枫叶连带枝条都摘了下来。
有了梯子,可谓事半功倍,不多时,南竹怀里便抱了满怀的枫叶。
沈珈禾又多摘了几把,直到南竹感到有些多了,她才停下来。
瞧了眼休憩亭处,那人还未走,那道如松的身影还在,只是不知在看向何处。
沈珈禾心下一动,取下红豆腰间常背的小包,取出里头常备的纸笔。
自从沈珈禾有了自己的铺子,笔墨章纸便从不离身,以免划账写契时找不到纸笔,秃添麻烦。
赵珒离得不算远,将几个姑娘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凝望着那道绯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攀上他送去的木梯。
斑驳陆离的日光透过奚落的树叶散在她身上,远远看着,如同彩云之间采撷的神女一般。
那双柔夷的小手在一片嫩绿中穿梭,洁白无瑕的额间很快随着忙碌而渗出细汗。
她也不觉得累,反而扬起轻柔温婉的笑,仿佛手中的枝叶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直到沈珈禾捧着一抹鲜活的绿意朝他走来,微微泛红的芙蓉面璀璨夺目,赵珒惊了一瞬,才缓缓收回视线。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撇了眼候在一旁的全德。
全德早在天子看过来前,便已经低下头,盯着脚下,无声地示意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视线从全德身上离开,赵珒举起茶,一饮而下,压下心头怪异的期许。
沈珈禾举步进来,率先看见赵珒端正的身子,视线滑过他清隽的脸,心下由衷感叹,这贺公子当真生得俊。
清隽不妖,英气凌然。
不敢看得太深,沈伽禾不远不近停下脚步,朝赵珒轻轻福了一礼。
“贺公子,多谢了。”
谢他的庄子,也谢他的梯子。
赵珒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深邃的眉眼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吸引。
然他面色不变,微微颔首。
察觉到她刻意保持的距离,赵珒眉心微动,视线看向对侧的椅子,低沉着声道:“坐。”
沈珈禾懂他的意思,亭中丫鬟小厮具在,她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
“住得可还习惯?”
听他这么问,沈珈禾恍然生出一股故人闲谈的错觉。
“公子的庄园匠心独具,我住在那儿一切都好。”
可不是匠心独居么,那可是天子亲自着手规划的一处院落。
听着沈珈禾的话,全德在心中暗自腹诽。
赵珒微微勾唇,眉梢微动,心情颇为愉悦。
沈珈禾的视线却落在桌上的茶盏,赵珒对面这杯,似乎是特意倒的。
出来这么久,胆战心惊的过了大半日,她当真有些渴了。
留意到她目光,赵珒抬手,用掌指了指她面前的茶杯,“沈姑娘请。”
得了许可,沈珈禾举杯轻啄,却发现里头并不是苦茶,而是味道甘甜的花茶。
她喜甜食,不由得眸光亮了一瞬。
而赵珒却趁着沈珈禾喝茶之际,暗自打量她。
那双红润饱满的双唇轻轻贴近白瓷杯壁,恍若清晨沾了晶莹露水的芙蕖花瓣。
趁她放下茶盏的空挡,赵珒很快收回了目光。
余光却瞥见她面色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
不知她想说什么,赵珒低沉着声,直言不讳,“沈姑娘,若有事,但说无妨。”
沈珈禾眨眨眼,不知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被他看穿了。
既然对方开了口,她也不再迟疑。
报赫一笑,“有个东西,想请贺公子掌眼瞧一瞧。”
说罢,沈珈禾取出荷包中的玉佩,小心捧在手心递了上去。
清润的玉佩躺在素白透红的掌心之上,可谓赏心悦目。
“不知道贺公子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贺将军府声名赫赫,想来什么达官贵人都有来往,或许他会认得。
赵珒压下心中匪夷的思绪,顺着她的话凝神看去。
只一眼,赵珒便觉得有些眼熟,伸手将她掌心的玉佩取了过来,仔细端详片刻,赵珒脑子里终于闪过一个身影。
他的指尖在掌心轻轻略过,带来一股轻轻的痒意,沈伽禾刚压下心间的恍惚,瞧见他沉稳的面上露出一丝微讶。
“不知这枚玉佩,沈姑娘从何得来的?”
他竟然认得。
沈珈禾眸中闪过惊喜,早知道她便早些问他了。
但很快,她又将心里的确幸压了下去,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
这枚玉佩事关方知命的身世,其中原委,实在不知如何向告。
然赵珒如何聪明,她迟疑的片刻,他便读懂了她眸中的不便。
“玉佩上面刻的,是恭亲王早年曾用的图腾。”
他没有探听别人秘密是心思,没有追问,赵珒选择如实相告。
“恭亲王...”
听到这个名讳的,沈珈禾险些惊叫失声。
恭亲王何许人也,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为大乾开疆拓土,打下大乾半壁江山。
即便如今恭亲王不问朝政,养居在府,但朝堂民间,仍有他的威名。
天子之下,便是恭亲王。
况且,恭亲王膝下无子,传说是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
若方知命当真是恭亲王遗落在外的子嗣…
沈伽禾整个都乱了,根本不敢往下想。
她愣神片刻,赵珒已经将玉佩原封不动得递了回来。
小心接过玉佩,沈伽禾轻声道谢。
谢完,沈伽禾唯恐他追问,忙不得起身相告。
“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贺公子,来日再会。”
福了礼,沈伽禾逃似的跑了。
甚至连刚才被她抱在怀里的枫叶也忘了拿。
赵珒挑了挑眉,有些恍惚,不知恭亲王的名号,何时变得这样吓人?
难道他那好皇叔还能做出借玉佩留情这种风流事?
念头一起,赵珒面色凝了下去。
“去查!”
天子沉声下令,可见此事犹为重要。
青影没敢耽搁,到了声是便立即忙去。
庭中的气氛随着沈伽禾的离去,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赵珒视线凝在被沈伽禾抛下的枫叶上,忽然发现绿葱葱的枫叶里夹着一抹白。
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抹白取出来,展开。
只见两指宽的纸条上秀娟的字迹写下了一行诗。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赵珒轻喃,唇角勾动,眉眼的冷峭展现消融之意。
在诗句的衬托下,赵珒无端地觉得手里的枫叶嫩极了。
漂亮得令人不舍得将其当做药材烹煮了,而是放在白玉瓶中滋养,日日观赏才好。
赵珒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于是,乾清宫内,天子案侧突然出现一抹鲜绿,尤是引人侧目。
来商事的大臣们说着说着,总会分神看上几眼,不知是哪宫娘娘送的礼,竟被皇上这样看中?
跟着户部尚书进入乾清宫的方知命站得远,视线都忍不住停留在那一抹极为惹眼的鲜绿上。
不弄花,而是摆草,看来当今天子的喜好犹难琢磨。
他正看得出神,冷不丁感受到一抹冷峭的视线朝自己看了过来。
回过神,视线错愕地对上天子深邃如渊的眼睛,方知命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将头低下,暗自祈祷天子宽宏。
然而赵珒不过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待事情禀报完了,方知命才挪着惶惶的步子跟着户部尚书一道离开。
一出乾清宫,方知命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不住地扶着心口,后怕不止。
他感到方才天子的那一眼,掺着若隐若无的不喜。
即便方知命自认没有做错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惶恐。
他当即拼命自省,归根于方才自己的失神。
天子跟前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