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偿所愿,沈伽禾笑得璀璨,“谢谢大哥。”
时间如梭,兄妹几个同乔氏一道用了午膳,沈琼峰出门便出门办事去。
母女三人聊着天,直到下午,才看见着沈老爷沈开怀和沈琼峰一道回来。
看见父亲,沈伽禾先是愣了愣,随后压着心底的汹涌,沉沉地行了礼,柔柔唤了声:“父亲!”
沈开怀向来沉默寡言,但看见大女儿回来,严肃的眉梢还是放松下去,当着孩子的面,依旧端着严父的模样,摆摆手将沈伽禾的礼应下。
本想关切女儿,但儿子小女儿都在,又碍于面子,于是打算回来房问问妻子。
乔氏自然知道他的德行,瞧瞧白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下人摆膳。
沈伽禾在沈家待到暮色沉沉,同家人吃了个团圆饭,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离开沈家时,却见马车侧兀自立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是个模样年轻的男子,干练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沈伽禾一下就想到这是沈琼峰说的“头儿”。
走近了,才问道:“不知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镖局里都是跑江湖刀尖舔血的活计,叫一句壮士并不为过。
那男子却微微低下头,谦虚道:“姑娘叫我胡七就成。”
沈伽禾点点头,走了几步,同沈家宅子拉开些距离,才对胡七道:“你不必跟着我,只需要替我打探几件事就成。”
“城南蒋家是否与方家有来往,什么时候来往的,是否有结亲之意。”
胡七安静听着,没有多问,郑重应了下来。
东家让他办事,是看得起他,不然依着他的年纪,在镖局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熬出头。
胡七在心下仔细想了想,如何将事情办得又快又好,同沈伽禾告辞后,便错开步子走向另一边。
沈伽禾这才上了马车。
一路兜转,很快便回到了永和巷。
站在写着“方府”二字的牌匾下,沈伽禾心间的愉悦荡然无存。
所幸这几日方知命夜夜宿在柳芙的院子里,省得同他虚以委蛇。
这着实令沈伽禾松了口气,面对他,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抑制那股将他劈成两半的冲动。
踏着沉沉的步子回了院。
陈婆子候在院里,看见沈伽禾回来,赶忙迎上去,眼轴子转啊转,急迫地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瞧了一眼沈伽禾身后的月洞门,防着什么似的,“姑娘,借一步说话。”
没有叫夫人,而是姑娘,陈婆子自知道沈伽禾要同方知命和离的那一刻起,便改了口。
瞧陈婆子行色匆匆,似乎急着说些什么,沈伽禾没有耽搁,领着人进了屋,又嘱咐外头伺候的小丫头仔细守着门。
坐下了,南竹给沈伽禾倒了杯茶。
自醒来那日,沈伽禾便暗自令陈婆子盯紧了宅子里的一举一动,如今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陈婆子抚着心口,压下那股气愤,小声道:“姑娘,芙蓉院那位买了堕胎药。”
堕胎药?沈珈禾眉心一动,柳芙这一胎眼下正养着,自己也并未同上辈子那般将她推得落了胎。
难道说,柳芙这一胎其实根本留不下来。
不敢排除这种可能,但眼下仍旧如同迷雾一般,沈珈禾凝着眉嘱咐道:“盯紧那边院子,最好探一探柳芙腹中胎儿的情况。”
陈婆子点点头,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一物,摊开在沈珈禾面前,道:
“有人鬼鬼祟祟地朝您院子里塞了一件不知去哪里弄了一件男子的里衣。”
南竹感到莫名其妙,走上前去,将那衣裳捏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件衣裳不过是外头的寻常的衣物,“”买这个塞咱们院子里做什么?”
沈伽禾望着窗外逐渐垂下去的日头,沉沉的暮霭透着一个苍凉,她眸光微冷,嘴角扯了扯没有温度的弧度,“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尽心思给我安一些骂名。”
只要她占着正妻之位一天,柳芙便会恨她一天,想要取代她一天,不择手段地忙到最后,反倒被自己心爱之人害死。
到了那一天,不知她又会作何感想。
嘴角的笑犹为凉薄,沈伽禾并未同情她,而是自心底涌起一股悲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世间的女子,只要在一个屋檐下,都要拼了命地为难对方。
明明这一切纠葛情仇,都是由负心薄情的男人引起的,而他们却摘得干干净净,冷眼瞧着后宅中的女人,为了点子施舍般的情爱而挣破了头。
闭上眼,拂去心头的烦闷,沈伽禾目光落在桌上的男子里衣,眸光微动,“在哪找到的这件衣服?”
陈婆子指了指屋外方向,“在外厅的柜子里。”
沈伽禾鲜少去外厅,南竹红豆也极少打理那边,能把东西塞在那里,看来是极为熟悉这院子的人才做得到。
沈伽禾垂下眼,素手拨动眼前的茶杯,思忖片刻后看向陈婆子,“你发现时可有什么人在场?”
陈婆子向来胆大心细,得知屋里被人塞了东西后,立马就猜到院里出了内奸,趁着今日沈伽禾出门,院里院外的丫头都去用膳的空档,一个人悄悄地将东西取了出来。
陈婆子将发现经过如实告知。
沈伽禾心下了然,让南竹取一件方知命穿过的衣裳放回原位。
而后,只需静观其变。
翌日一早,东方刚刚翻起白肚。
原本沉静的府宅因为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登时变得热闹非凡。
陈婆子自门房处得知,方家人急匆匆地又寻上了门,早起时描绘完好的眉皱得死死的。
上一次是逼姑娘同意娶妻,这次来不知道又藏着什么坏心思。
陈婆子如今已经厌极了方家人,但估计沈家体面,还是嘱咐前厅小厮将人照顾妥帖,她转身朝后院大步走去。
沈伽禾起了大早,远远就听见前厅隐约传来的声音,分外嘲哳。
却令她勾唇一笑。
瞧瞧这些人,不过才几日就按捺不住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沈伽禾领着南竹红豆出了门。
刚出月洞门,就迎面碰到了神色匆匆的陈婆子。
陈婆子一路走来,额间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
看见月洞门下穿戴整齐的沈伽禾,心底愁得不行,捏着帕子叹道:“姑娘,这方家人又来了…”
沈伽禾勾了勾唇,望着飞檐角刺入的清明天色,“无妨,还怕他们不敢来呢。”
瞧见那张不施粉黛的芙蓉面淡然从容的望着天色,陈婆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将路让开。
以防万一,还带了一众小厮。
沈伽禾一路走得快,并未让到场的方家人久等。
自廊下走来,沈伽禾视线在厅中逛了一圈,最后落在座上的方大伯身上。
他身侧跟着方知捷,依旧一副书生长袍,摇着折扇,时不时打量着厅中陈设。
沈伽禾一现身,便吸引了厅中的一众目光。
视线纷纷注来,神色不一,却又出奇的相同,夹带着要将人吞了的贪婪与不满。
“三哥媳妇,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沈伽禾一脚刚踏进堂里,便听到一句铺天盖地的问责。
出声的正是方二叔,他拄着拐杖,砰砰地直往地上敲,大有先声夺人之势。
“这几个小辈给你看铺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是苦劳的,你怎么能让一个姓李的下人,骑到我们头上来!说不认就不认了,这让我们方家颜面往哪搁!”
“说到底,还是不把我们当做一家人啊…”角落里的覃氏也淡淡开口,捏着笑不怀好意地瞧着沈伽禾,似是嫌弃热闹不够,话里话外地拱着火。
沈伽禾淡淡撇了她一眼,缓步走入厅中,视线逐一掠过众人,“各位都是来讨要说法的?”
“对!我好心给你看管铺子的,你倒好不声不响地便让人罢了我的权,让我颜面扫地,三弟妹,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方知捷手中长扇一甩,愤然道。
他耀武扬威惯了,突然被罢权,实在是丢脸,心里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况且,金玉堂油水高,给谁看不是捞,一想到往后便宜了别人,他心里便痒得慌,况且他还定了一幅上好的笔墨,不日就要交钱了,这让他从哪拿钱啊!
“既然各位都是来要说法的,那我也想同各位讨个说法。”
说着,沈珈禾视线淡淡略过躲在长辈身后的几人,她目光清澈澄明,似乎能将人看穿看透。
在铺子里当管事的,心底都慌了一瞬。
尤其是方知捷,原本斜着的身子瞬间坐得笔直。
素手一伸,南竹立即将锦盒中的账本递了上去。
沈伽禾将那账本朝方知捷脚下一掷。
看见账本,方知捷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便遮掩过去了,梗着脖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你接手了金玉堂的这半年中,金玉堂看似盈利,但实际的银两足足少了三千五百六十两,我想问问你,这三千五百六十两,去了哪里?”
方知捷眉心一跳,眼睛慌乱地瞟了眼身侧的老父亲,后者则是捏着茶盏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方大伯咳了咳,沉着尤为不悦的脸色,“三哥媳妇,你的账目不对,怎能赖上我们呢。”
沈伽禾险些笑出了声,真是厚颜无耻的一家人啊。
摇摇头,无声笑笑,“既然如此,那便报官吧,就让官府来查一查,这银子到底去了哪!”
说着,沈伽禾视线轻轻扫过方知捷手中的洒金折伞,清明的眸光变得锐利。
听到报官儿子,再次众人身子皆是微微一顿,谁也没想到她竟查了铺子的营收。
而自己登门造访,竟是亲自给她兴师问罪来了!
方知捷的脸色最差,接触了沈伽禾有意无意的目光后,暗自将手中的洒金扇放下,恨不得立即藏起来。
状似不经意地抹了抹额间因心虚而渗出的汗,心下极力思索着对策。
若当真报了官,这便不是能够简单糊弄过去的事了。
思索片刻,方知捷咬了咬牙,收起面上的不堪,转而扬起了谄笑,与方才厉声质问的神色截然不同。
“好弟妹,这半年是我经营不当金玉堂,才亏了银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报官,一报官我这脸便没地方搁了。”
沈伽禾含着笑,目光从新落在方知捷身上,有些意外,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我订了一批极好的玉石,不日便可抵达京城,待那批玉料出了手,弟妹你且让我回去做活,不需多久,便能将那三千五百两挣回来了!”
沈伽禾挑挑眉,被他说动了一般,点点头,而后垂着眉低头沉思了片刻。
随后她扬起脸,有些惋惜道:“捷哥,不是我不给你回去做活,实在是金玉堂有沈家的股,一时间亏了这么多,我实在难以交代啊。”
倏尔,沈伽和眼睛闪过一道光彩,一副寻到法子的模样。
“都是亲戚,我也不愿看你为难。要不这样吧,你订的这批玉石也别送回金玉堂了,我在外边还有一件铺子,原先也是做金玉首饰的,只是同金玉堂比小了些。那铺子空了许久,如今我将那铺子租给你,雕刻出来的玉器卖了多少,都算你的,你只需给我租金,如何?”
方知捷不可置信地挣大了眼,还有这等好事?
“捷哥,你一身本领,在店里当个管事实在屈才。”沈伽禾意犹未尽地添了一把柴。
对上沈珈禾盈盈的目光,方知捷心中燃起一腔热血,虽说他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但他仍旧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一定能成事,且不说成仙得道都得看一个契机。
如今契机就摆在他面前,他如何能放过?
假以时日,他定能从此起家,再也不需担惊受怕地挪动银子了!
难掩兴奋,方知捷豁然站起身,“好好好,弟妹你可要说话算话啊,那铺子在哪,带我去看看。”
沈伽禾微微勾唇,原以为他会有所顾忌,但没想到,贪婪的人啊,总是容易上钩的。
唤了人将方知捷带出去看铺子。
方知捷一走,剩下了的人,就有些尴尬了。
方大伯眯着眼喝着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方二叔同婶娘覃氏以及其他几位在沈珈禾铺子里做管事的方家人面面相觑。
比起方知捷,他们捞的银子也少不到哪去。
如今若再跟沈伽禾讨说法,还真怕她一气之下报官。
如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再出头。
沈伽禾朝后一坐,脊背贴着身后微凉的椅背,“各位还要讨说法吗?”
她声音清泠,令在场的人听个清楚,方二叔同覃氏对了一眼。
覃氏掐着帕子站了出来,眉眼挂着笑,“都是亲戚,三哥媳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单单捷哥有铺子做活计,那怎么能行?不若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铺子能给我们也做点生意的,都是一家人,咱们方家蒸蒸日上了,你跟三哥也有个依靠不是?”
依靠?
沈伽禾在心底冷笑。
若方家持家有道,又何至于衰败至此。
他们只会是吸血的菟丝花,绝不会是亲族后代的依靠。
睁了睁无辜的眼,沈伽禾急迫又无奈道:“婶娘能不能借我些银子啊?”
她没由来地说了这一顿,话锋转得有些吓人。
惊得覃氏怔了片刻,而后猛地朝后退了一步,看向沈伽禾眼光瞬间变得警惕,“你,你要干什么?”
沈伽禾指了指南竹捧着的账本,无奈道:“我这些铺子啊都亏了太多,沈家跟我要分红的账,我还差一千两才还得上呢…”
说着,沈伽禾哀求地看向她,“婶娘,你帮帮我罢...”
覃氏顿时睁大了眼,连连摆手,“一千两!不不不,我没钱。”
沈伽禾的目光又转向她身侧的方二叔,同样眼带哀求。
方二叔被茶水呛了一道,目光瞟着看向了别处,状似未看到沈伽禾祈求的目光。
沈伽禾低下头,无奈又惋惜道:“看来,只能等捷哥挣钱了,我再同他借了…他那批玉石,可是个大数目呢…”
此话一出,覃氏同方二叔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抹算计。
如今他们也坐不得住了,也不管什么说法不说法了,寻着各种借口离开。
沈珈禾也不拦人,捏着眉心一个人安静坐着,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一副苦恼的模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