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家

沈伽禾看着账簿，直至深夜。

窗外阑珊的月光自薄纱窗纸处撒了近来，华光昭昭。

推开窗，一朵玉兰花被风吹下，落在窗檐下，轻轻嗅了嗅空中夹着玉兰香的冷峭春风，沈伽禾心中终于清明一片。

于是朝身后吩咐道：“明日，我们回一趟家。”

南竹坐着锦墩上，做着针线活默默伴着沈伽禾，蓦然听见她的吩咐，微微点头，放下东西就想去安排，抬头却见清明的月色照了进来。

放下手中东西，南竹道：“姑娘先睡吧，明日一早我便嘱咐人备车。”

沈伽禾微微点头，瞧着灯侧南竹娴静的面庞，心中暖和一片。

次日一早，南竹果然吩咐妥当，只等沈伽禾用了好了早膳便可出门。

出门时，争取碰上送方知命上朝的柳芙。

柳芙掐着腰，微微弯身朝沈伽禾福了一礼。

得意又骄傲的头颅却直得高高，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府里的夫人。

二人即便没有沈伽禾的同意，依旧混在一块，这些天陈婆子不知嫌厌地说了多少次次。

但沈伽禾眼下只想着如何将他们甩开，便不再理会二人的勾当。

毕竟将待字闺中的表妹不明不白的骗上床，这种事也只有方知命能恬不知耻的人做得出。

偏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伽禾没有心思掺合她们，只是淡淡给了柳芙一个眼神，便错开她的出了门。

但沈伽禾的默不作声，却被柳芙当成了一种懦弱。

待她走后，柳芙捏着帕子，将手抵在小腹处，目光阴郁地盯着沈伽禾款款离去的背影。

扶着丫鬟的手不自觉收紧，惹出丫鬟一声吃痛。

松开手，柳芙眸光汹涌道：“叫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丫鬟也不敢去碰被柳芙捏疼的手，听到她问，连连低下头，小声道：“已经办妥了，姑娘放心吧！”

让她做妾，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柳芙伸手压住微微扬起的嘴角。

沈伽禾上了马车，靠在车壁后合眸思忖，长簇的睫羽轻轻颤动。

既然已经决定将方家得罪个干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小妹的婚事。

小妹同那蒋家郎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情谊深厚。

前世，蒋家若说嫌沈伽禾善妒而退亲倒也情有可原。

但偏偏，他们却同方家大房说起了亲，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很快，马车便停靠在沈家大门前。

门房看见马车，不由一愣，这大姑娘许久回家探亲了，今日他也没有收到知会，想来是突然到访的。

这年虽然大姑娘同家里闹得僵了些，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老爷夫人其实是打心底疼姑娘的，只是不太喜欢方家姑爷罢了。

眼下姑娘主动走动，老爷夫人别提多高兴了。

没敢耽搁，门房一边朝院内传信，一边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熟悉的宅门就在眼前，沈伽禾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这一眼，恍如隔世。

正巧这时一阵风过，沈伽禾抬手佯装挡风，暗里用帕子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轻轻擦去。

刚跨进门，没走几步，一道粉色俏丽的身影便扑了过来。

“姐姐！”

自从家姐成婚，沈伽欣已经整整大半年没见到她了，往日未嫁时，二人总是贴在一块讲些体己话，但沈伽禾婚后为顾及方知命的身份，除了必要时，鲜少同家里联系。

如今听到她回来，沈欣荣哪里忍得住思念，提起裙子便从后院跑了过来。

将怀中人扶正，沈伽禾才得以仔细看她，如今的小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

还是一副闺阁女子的娇俏模样，与上一世被蒋家退婚而远嫁他乡的憔悴幽怨截然不同。

可即便如此，小妹也从未说过一句她的不是。

心里泛出愧疚，沈伽禾又将人捞进怀里，轻抚安慰。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抱了一会，未免沈伽欣起疑，便将人松开。

没待她问，主动道：“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母亲父亲可还好？”

憋回了眼泪，沈伽欣乖巧的点头，“家里一切都好，只是父亲母亲都思念着你，他们谁也不说，但我就是看得出来，父亲总是望着你小时候的字画叹气。”

自顾自说完，沈伽欣又有些后悔的小心瞄了眼沈伽禾，担心她心中有负担，又赶忙补充道：“母亲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高兴！”

沈伽禾听着，心底又泛起酸，家人无论何时都将她放在心里时时惦记着，甚至不惜倾尽所有。

这一份恩情，一生都还不尽。

姐妹二人挽着手走进后宅主院，一个身着朱紫色锦跑的美妇人中捏着帕子候在屋里。

眼里是令人动容的翘首以盼。

终于，沈伽禾看见那道身影，脚步不忍加快，直到离妇人不足三步之遥，才停下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的脚步。

“母亲！”

沈夫人乔氏睁眼瞧着大女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便。

在听到门房通报，说大女儿突然回来时，她一颗心便悬了起来。

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夫妻不和睦，担心她子嗣艰难，这也担心那也担心，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直到亲眼看见她，一张芙蓉面红润细腻，衣裳发饰都是好的，心口才松了一口气。

握着沈伽禾的手，问：“好端端的，怎么回来了？”

沈伽禾璀璨一笑，“母亲这话说的，没事不能回来了么，叫厨房准备准备，今夜我在家里用了饭再回去。”

闻言，乔氏心里微惊，原本女儿回娘家用饭也不稀奇，只是如今姑爷当了官，自家又是商贾，往来勤了，免不得被人抓住话柄。

乔氏记得丈夫的叮嘱，拧着眉忧心道：“用饭可以，还是准备午膳吧，我知会你父亲和哥哥中午回来一趟，咱们一家也赶个团圆。”

沈伽禾却摇摇头，明媚的面上带着洒脱从容，“不必赶，就晚饭。”

乔氏又惊又怕，却感受到女儿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是母女之间的秘密，若是有贴几话要说，便拍拍彼此。

沈伽禾得知母亲会意，目光转向立在一旁的笑盈盈的沈伽欣，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支开她，乔氏却率先开口了：

“欣儿，去将你这几日绣的帕子取来，给你姐姐看看，绣工可有进步。”

“母亲！你昨天不说我进步了许多吗，怎么还要姐姐看。”沈伽欣嘟囔着嘴，有些不满，她最讨厌绣花绣衣裙了。

乔氏恼她一眼，“我日日跟你待在一块，看也看不出差别，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定能看出什么不同来。”

撇撇嘴，沈伽欣还是不情不愿的去了。

此时主院中只剩下沈伽禾同母亲两人，同乔氏身后的嬷嬷对了一眼，嬷嬷识趣地带着厅内若干仆从退了下去，守在月洞门处。

牵着母亲坐下，沈伽禾缓缓叹了一口气，悔道：“母亲说的没错，方知命并非良人。”

此言一直，乔氏的手攥紧了她，紧张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伽禾心中百转千回，到底还只是将方知命要将柳芙娶为平妻的事说了出来。

乔氏的心猛然揪在一块，下意识看向沈伽禾被衣裙勾勒出平坦的小腹，心疼又自责，“都冤枉，怀你时贪凉这才害得你寒气入体，子嗣艰难。”

沈伽禾却摇摇头，安慰道：“我早就问过了，这事怨不得旁人，都是我自己身子的缘故，母亲不必自责。”

顿了顿，沈伽禾垂下眸光，目光定在眼前氤氲着茶香的杯盏中，“我要他和离。”

乔氏又是一惊，首先觉得不妥，但转念一想，心下又觉得暂停。

只是和离一事，女子向来处于弱势，入夫家咬定了不松口，那即便是告到天王老子哪里，也是不管用的。

忧心得瞧着女儿，乔氏心下有些混乱，“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伽禾扯了扯嘴角，笑得得轻松，丝毫在说一件自己毫不在意的小事。

心下却有些担忧，甚至有些后悔将此事知会家里。

拍了拍乔氏保养尚佳的手，沈伽禾道：“我心底有数，只是来，是想问母亲，小妹同蒋家的事。”

乔氏一时有些迷糊，拿不清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却还是想了想，认真道：“蒋家是用心的，再过些日子便能交换庚贴，蒋家那小子也是个上心的，送了不少东西来，还约了你妹妹游春呢。”

如此说来，着实没道理。

感觉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沈伽禾敛起眉，一时间没有头绪，看来游春那日，她务必跟着瞧一瞧，谈一谈那蒋家郎的口风。

于是问到：“他们约了哪日游春？”

乔氏道：“就在十五这日，再过几天便是了。”

沈伽禾点点头，没在多问，也不忍母亲陷入无端的烦恼之中。

只是恐怕要借些人手。

刚这么想着，一道欣伟的男子正自廊下大步走来。

正是沈大哥沈琼峰。

瞧见大妹妹正坐在母亲身边，沈琼峰稀奇又欣喜，含着笑抬了抬空空的两手，做遗憾状道：“早知你回来，我便从茶楼带些点心回来了。”

乔氏恼他一眼，“整日去茶楼厮混，像什么样子！”

沈琼峰却满脸无辜，“母亲好生冤枉人，我是少东家，去茶楼怎叫厮混？况且镖局议事也在那里，我分明办正事呢。”

听到镖局二字，乔氏忍不住揉揉眉心，沈家生意如今越做越大，镖局亦是声势浩大。

只是她总是隐隐担忧，觉得牵扯到打打杀杀的活计太过危险，偏生这儿子又一头扎进去，不亦乐乎。

看了眼天色，快到午膳时候，乔氏决定去厨房看一下，好做几个孩子门爱吃的。

乔氏一走，兄妹二人在屋里简单对了一眼，都看出对方有话要说。

沈琼峰长袍一撩，在沈伽禾对面坐下。

捏着茶杯叹道：“松江府的人还没传信回来。”

将手中茶一饮而尽，沈琼峰终于将上次未尽的话问了出来，“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怀疑方知命的身世？”

沈伽禾沉下眉，仔细回忆上辈子的支离的蛛丝马迹。

其实，自从方知命得了宋家的助力，又娶了宋怜之后，她便有所怀疑，方知命若单单只是一个寒门官员，宋家岂会将嫡女下嫁给他，还是柳芙死后顶着平妻的名头。

即便是平妻，对世家大族来说，也实在是不光彩。

除非，方知命手里捏着另宋家心甘情愿与之一博的东西。

而且方知命父母早亡，方家人大多长相粗旷，而方知命却生的文雅细腻，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一家人。

冲着这个这一点，沈伽禾自然要查一查。

“我感觉他不像是方家人。”沈伽禾如实道。

即便早就知道沈伽禾要同他和离，可沈琼峰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关方知命身世什么事，要他说，把和离书一签，将方知命赶出去，便再无这些烦心事了。

沈琼峰所想的，沈伽禾怎么会不想，和离是简单，但她更担心方知命攀上宋家后对沈家进行报复。

当官的，沈家商贾惹不起。

所以，要趁他羽翼丰满之前，趁早扼杀。

当然，这些话沈伽禾不会同任何人透露，即便是至亲。

压下眸中的冷意，沈伽禾坚定道：“大哥，这件事一定要查。”

拗不过自家妹子，沈琼峰只能点头应下，打算回头给松江府的伙计递个信，就写：查不出个七七八八不许回京！

心里事多，见乔氏和沈伽欣都不曾回来，沈伽禾赶紧道：“大哥，能不能借我些人手？”

她一个官家夫人，要人手干什么，沈琼峰眨眨眼，不解道：“你要人手干什么？”

沈伽禾促狭的笑了笑，没有说。

沈琼峰拧眉望了她几眼，最终败下阵来，无奈道：“成成成，我不多问，你要多少人？”

沈伽禾心底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沈琼峰追问下去，一时之间可真不知如何解释。

伸出手摆了摆，沈伽禾道：“五六个就成，要手脚麻利脑子机灵的。”

沈家镖局哪个不是机灵麻利的，沈琼峰摆摆手，轻松将此事应下，“晚些我让人跟着你一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