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沈琼峰,沈珈禾瞧着不远处偌大的府邸。
沈家世代经营,才将跟扎在京城,为了买地建宅,几乎掏空了家底。
而方知命却仅凭一桩婚事,便在京城落了地,乐享其成。
沈珈禾心中扬起一抹苦笑,心下竟然颇有一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收拾拦摊子的感觉。
幸好她还有机会。
“去玉清山。”思忖片刻,落下吩咐,车轱辘立即转动起来。
玉清山乃是京城踏青圣地,山上又有神仙道馆,眼下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红豆南竹只当沈珈禾想要散心,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拥着沈珈禾一路上山。
沈珈禾知道她们误会了意思,但眼下也不知如何解同她们解释,到了玉清山,将两人扔在院外,独自一人进了厢房。
早些年,道馆遭骤雨突袭,一夜之前房屋倾倒,适逢战乱,道馆香火惨淡,一时间无钱修缮,沈家太祖便是这时进京,捐了银子将道馆重整起来。
自那时起,道馆中便始终留着一院厢房,供沈家人上香休憩。
沈珈禾来到小间内,径直走向床榻的方向。
她蹲下身,将床角旁的一块砖石轻轻撬动,很快露出里头的红漆木盒。
打开,是一张写满字迹的地契。
正是前世方知命苦苦寻找的府宅地契。
沈珈禾把地契藏在这里,全是因为沈家有个组训:一应重要证件地契等文书财产,另地而藏,绝不放在家中,以免子孙不孝,偷卖家中资产。
将那地契握在手里,如同烫手的山芋,沈珈禾眸光微动。
取了东西,沈珈禾便不再耽搁,上了香又捐了些香火钱,直到下了山,才对南竹道:“联系北竹,让他抽个时间来见我。”
北竹是南竹的胞弟,在外为沈珈禾处理一些她不方便露面的事物,若有要紧事,定要找他。
南竹有些惊讶,她感到沈珈禾似乎与往日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只隐约觉得她似乎有翻云覆雨的动作。
回到城中,南竹没有耽搁,立即派人去传信。
不多时,北竹便来到府中。
朝沈珈禾叩了叩身,北竹便安静地等待吩咐。
“去联系当时卖宅子的卖家,就说让三层价,他愿不愿意将宅子买回去。”
此言一处,北竹便愣在原地,好端端的,卖宅子做什么?
脚下这宅子地处宽阔,临近大道,左右皆是官宦贵族,当时能买下这宅子,实属不易,若非卖家诚心买卖,急需银子,又替他们收拾了几个绊脚石,这能才将事情拍板下来。
如今...
北竹思忖片刻,还是劝道,“姑娘,卖宅子是大事,您要不再想想?”
沈珈禾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书案上,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你只管去,往后,你们便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了。”
沈珈禾向来有主意,北竹点点头,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从沈珈禾的院子出来,少不得要路过后院,南竹将得闲做护膝护腕交给他,一路送他出院。
北竹手里惦着护腕,自主院的月洞门一路走出来,他心下装着事,丝毫未注意院落转角处,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身后的路,眼里闪烁着莫名的色彩,直至他离开。
*
乾清宫,一缕飘逸的龙涎香自赤金龙纹香炉中溢出。
内监全德小心奉上刚沏好的茶,猫着腰,小心瞧了一眼正批阅奏折的天子。
四方龙椅上,天子赵珒端坐如松,身姿伟正。
殿内烛火通明,将他轮廓挺拔的脸,照得格外清隽,林福心下一边感叹天子俊颜如此,又一边可惜,天子后宫凋零。
直到门外内监小步进来通报着:侍卫青影求见。
赵珒这才放下奏折,顺手提起茶,示意将人放进来。
侍卫青影踏着步子进来,面见天子,将礼数做足后,才道:“禀陛下,永和巷宅子的买家差人来说要将宅子卖回,还愿让三成。”
闻言,赵珒剑眉微微上挑,犹记得那处宅子才卖了不久,买家还是京中富商沈家,如今沈家竟要让三成卖回,实在有悖常理。
那处宅子原是先帝的私产,先帝仙逝后,一众财产便交给赵珒处置。
前年边疆受外族滋扰,赵珒又刚刚登基,国库本就空虚,诸多金银皆补贴了前线。
不怕人笑话,那时,即便身为天子,他却感到捉襟见肘。
迫不得已,才将那处宅子卖出去。
沈家出价最高,给的又是现银,很快便将地契过了手。
卖出去时,赵珒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舍,年幼时,赵珒曾跟随先帝在那住过一段时间,天家父子之间少有的温情,皆藏在那间府邸。
宅子卖出的那日起,赵珒便想,若有机会,定要将宅子买回。
不料竟这样快。
搁下茶,赵珒问道:“可有说何日过手?”
“那头说等咱们消息。”青影老实道。
赵珒微微侧目,视线落在窗外昏暗的天色。
此时正是暮霭沉沉之时,唯一一缕霞光正缓缓褪去颜色。
许久未出宫走走了,收回视线,赵珒看向低头的青影,吩咐道:“去安排,朕亲自去。”
青影微怔片刻,便立即躬身退了出去,出了宫,同接头的人约了时间位置,又转头朝宫里复命去。
翌日一早,沈珈禾便得了消息。
好在今日风和日丽,云雾散开,阳光澄明,连绵数日的春雨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
北竹得了信,早就备好了车,等沈珈禾一来,便可出发。
沈珈禾收拾了厚厚一沓银票,为免打草惊蛇,还将银票夹在食盒,南竹红豆一个人一个,一行人佯装成踏青赏花的模样。
地点约在京郊观鹤楼。
观鹤楼临湖而建,天气适宜时,登楼抑或泛舟游湖,很大概率会看见通体雪白的仙鹤于湖心滩涂嬉戏,观鹤楼也因此得名。
眼下正是芳草萋萋的好时节,观鹤楼隐在一片滩涂绿意之中。
沈珈禾心里装着事,得知卖家已到,还租了一艘船,正等自己登船协商。
没什么欣赏风景的心思,在一片柔柔的湖风中,沈珈禾快步登上了船。
这船大气开阔,船上又有不少奴仆侍卫跟着,看那衣着举止,皆是不俗。
沈珈禾意识到,船舱里头坐着的,怕不是真正的东家。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视线短暂地在北竹身上停留,而后便将沈珈禾迎进了船舱。
船舱内设有客歇桌椅,光线明亮的临窗小桌侧,正端坐着一位墨袍男子。
那袍子不知是用什么面料织成的,洋洋洒洒的春光透过窗户洒在男子身上,竟隐隐展现流光。
那男子通身气度不凡,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颜尤为清隽,剑眉之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淡淡看向窗外景色,整个人沉静却又散发着一股子威严。
听到脚步,男子将视线转了回来,沈珈禾这才瞧见他的正脸,莫名的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
只觉得那矜贵清冷的气度,好似在哪见过。
还未来得及多想,男子身侧的侍从已经将沈珈禾引入座。
在男子身前坐下,沈珈禾即便隔着帷帽,却也感受到男子眼中的打量。
做买卖嘛,哪个生意人不希望一眼将人看个透透彻彻,沈珈禾也并未觉得冒犯,而是安静地坐着,等待下文。
赵珒确实在打量沈珈禾,他没想到同自己做买卖的竟是沈家女。
自沈珈禾登船的那一刻,赵珒便注意到她了。
一袭雪白素净的衣裙在风中微浮,令他本能地瞧见她那纤细的腰肢,如今靠得近了,赵珒透过薄纱帷帽,即便只是隐约看见里头姣好的轮廓,却令人产生瞎想,更欲去探帷帽下藏着怎样一张芙蓉面。
垂下眼眸,赵珒率先开口,“姑娘这番,可不是要谈生意的样子。”
闻言,赵珒身后扮作家仆的全德暗自为天子捏了一把汗,若是寻常娘子,怕不是会将他当做孟浪之人。
但沈珈禾自小耳濡目染,自有一套在商言商的做法。
她只是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爽快地伸手取下帷帽,视线同赵珒刚好对个正着。
一张精致舒雅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赵珒视线极为短暂地凝了一瞬,便淡淡挪开视线。
“想必公子定然了解我的身份家氏,但我对公子却还是一无所知。”将帷帽朝身侧一递,沈伽禾浅笑道,端庄大方。
礼尚往来,既然他问了,那沈伽禾自然也要打听他的身世。
“贺家。”赵珒面不改色的扯谎。
京城之中,姓贺又有如此实力的,那边只有护国公府了。
来头够大,沈伽禾微微点头,不再追问,意在点到为止。
赵珒也不再耽搁,他向来雷厉风行,开门见山便问:“姑娘买了宅子不过一年,如今却要折三成卖回,莫非宅子出了问题?”
沈伽禾垂下眸,避开了他略带威压的视线,清泠道:“贺公子的宅子自是极好的,只是…”
一时间,沈伽禾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只能扯道:“京中烦闷,宅子再好也与心不合。”
赵珒微微挑眉,神色晦涩,好端端的一个富商小姐,竟然觉得京城烦闷,京城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身为皇帝,这话实在不算好听,似乎是暗戳戳的点他脊梁骨,骂他理国无能。
船舱陷入短暂的沉静,赵珒在心中暗暗思忖,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竟然在意一个姑娘的话,若是人家有何难言之隐呢?
轻咳一声,赵珒没有再追问,而是声色低醇道:“若宅子没问题,姑娘折让三成倒叫在下受之有愧。在下房产颇多,京郊有一处庄子,若姑娘看得上,在下可以租给姑娘住一段时间,租金便从这三成中取。”
还有这种好事?
沈伽和心中微讶片刻,她正好想搬出去,却又不想回沈家惊动长辈,京郊的庄子确实是个好去处。
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微微摇头,沈伽禾拒接了好意,“贺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让出的那三成,还得当做这宅子的租金,我还不知会在里头待多久,一季一算,您看成吗?”
即便一季一算,赵珒也是赚的,左右他收回来也是空着宅子,至多闲暇无事时到里头坐一坐。
只是这让他愈发好奇,眼前的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若再追问又显得唐突,沉下声算是默认。
赵珒微微抬手,全德立即便将早已备好的买卖文书奉上,沈伽禾双手接过,仔细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