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巷,方府后院。
一栋破败霉烂的屋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洒金细绣的皂角靴落青霉地面上,沾了黏霉响起“嘖啧”的黏腻声,男子顿时嫌弃地拧起眉。
他看向阴湿地面躺着的一具破布一样的身体,忍着恶心一脚将其踢翻。
地上原本是侧躺着的身躯被他踢得翻了个面,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
沈珈和这才睁开疲惫的眼,混浊的眼珠看向来人的脸。
这张极为熟悉的俊脸,曾经耳鬓厮磨了七年之久。
而此刻,这张脸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带着厌恶和讥讽,“你怎么还不死?”
这张脸,沈珈和看了整整七年,从前他柔情蜜意,恨不得说尽世间甜言蜜语。
而此刻他厌恶的唇角一张一合,正在质问她怎么还没死?
瞧着他,沈珈和脑中涌起可笑的回忆。
当初他一介寒衣步入官场,没有人脉,没有资本。
狗一样卑微艰难时,她为他双膝跪地哀求本就不看好的他的娘家,跪得双膝骨头几乎碎烂。
那时,他抱着她的落叶般的身躯,哀泣呢喃,说:“我情愿是我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你疼痛半分。”
多么信誓旦旦。
可后来呢,就是这样一个言之谆谆、情深义重的男人。
为了铺平他的青云路,一杯掺了药的酒,将她亲手送上那些高门权贵的床榻,沦为玩物暗娼。
如今他高官厚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还要来问自己的生死?
“要不是怜儿心善,留你一条性命,你这样肮脏的身子,根本不配待在我的方府。”
辱骂还在继续。
沈珈和扯了扯没有感觉的嘴角,忍不住讥笑,她脏吗,若不是他,她怎会被弄脏呢?
他口中所谓的心善怜儿,自己真心相待的好妹妹,命人挑断她的手脚筋,隔断了舌头,敲断了她每一寸骨头。
“我真后悔娶了你,错过了怜儿那么久,若你沈家早些倾囊相助,我也不必等到现在,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吗?”
沈珈和不明白他口中的苦是什么,他还要沈家如何倾囊相助?
为了铺平他的青云路,沈家百年富商,基业几乎全部被他掏空。
他需要银子赈灾,沈家出了!
他一掷千金博贵人一笑,沈家给了!
数不清的白银黄金,皆成就了他在官场中,视钱财如粪土般的清高自傲!
直到沈家再也拿不出分毫,便被他扔垃圾般一脚踢开。
而他转头成了丞相千金的乘龙快婿,伙同外人抢夺沈家的铺子作坊,活生生将沈家逼出了京城。
想到裹着包袱离开京城的双亲及族老,沈珈和麻木的心中不住抽痛。
都是她识人不清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沈珈和你装什么死,告诉我,府宅的地契在哪?”
方知命已经不耐烦,踹了她一脚,道明了真正来意。
沈珈和嗤笑,被割断的舌跟发出“嗬嗬”的声响。
看来他没忘,他脚下引以为傲的府宅还是她出资购买的。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方知命想起往日的低声下气,又是一脚落在她身上,沈珈和被踢得扭曲,四肢折得像枯树的枝丫。
这时,一道娇柔的身躯缠了上来,贴着方知命的手臂,语带怜悯道:“夫君别这样,沈姐姐怀着身孕呢,地契的事,便算了吧,父亲他...也不是非要看这个…”
说着,女子看向地上同湿泞的青苔混在一块沈珈和,怜悯的目光下,暗藏着得意,这是她的杰作。
但她蓦然发出一道突兀的呕咳。
方知命立即揽住来人,鄙夷道:“怀着孽种的脏东西配不上你的怜惜,怜儿你就是太心善了些。”而后,他想到什么,激动地将人搂如怀中,“怜儿你可是有了?”
女子双颊飞红,轻轻依偎在方知命怀中后,缓缓点头。
得到回答,方知命欣喜地拥着她,似怀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有了身孕,何必来这肮脏的地方,小心你的身子,你放心,我定会将岳父的生辰礼准备妥当。”
二人郎情妾意,沈珈和却觉得可笑极了。
对他有用时,他便待你如珠似宝,对他无用时,他也要榨干你最后的价值。
方知命的柔情就似人人可摘的花,犹记得他那青梅竹马的表妹尸骨未寒,他便又有了宰相千金宋怜。
当初是她蠢,竟然听信了宋怜的话,同情她痴心一片,耐不住她苦苦哀求,点头让她入府与自己平起平坐。
谁曾想,竟是将蛇蝎引入身侧。
可笑宋怜如今竟有了身孕。
而她的孩子呢,来的匆忙,去得干脆。
对此,方知命毫不知情,他那时同宋怜打得火热,一颗心都扑在了她身上。
二人风花雪月志趣相投,甚至不顾礼仪厮混于床榻。
沈珈和还是最后一个听闻此事的人。
一时情急,孩子便没了。
她忍不住发出极为怪异的嘲讽,声音扭曲至极,令人不适。
方知命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沈珈和,搂着宋怜便要离开。
宋怜却将他轻轻一推,柔声道:“我陪沈姐姐说说话吧,我们毕竟也是做了姐妹的。”
方知命如今仪仗她的父亲,正过得顺风顺水,自然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便转身离开。
这屋里的气味令他作呕。
随着方知命离去,宋怜上一刻还温柔怜惜的神情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嘲讽。
她抬脚落在沈珈和高隆的腹部,绣样精细的绣花鞋深陷软肉中,反复揉碾。
沈珈和早已被折磨得麻木,她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她腹中的胎儿也早就成了死胎,这是谁的孩子,她也分不清了。
沈珈和双眸平静如一潭死水,目光落在一身锦衣的宋怜身上。
她戴着正室夫人才能簪的凤钗,一身华贵,从前,她却是以侧室的身份自居呢。
宋怜俯下身,目光在沈珈和的身子上来回看,她眸光含笑,似在欣赏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孤品。
可沈珈和回望她,却像在看一个疯子,平静的目光中带着怜悯。
因为她在想,方知命会待她好到几时?
只怕那柔情撕碎的时候,宋怜会比她更疯更悲惨吧。
沈珈和这样的神色终于惹恼了宋怜,那是怎样的眼落在她身上?
平静圣洁,不掺一丝杂质,甚至还夹着一丝怜悯!
她竟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宋怜气得浑身发抖,弯下身子伸手捏起她的下巴。
恨不得要将她的脸捏碎。
宋怜最讨厌的便是她这幅平静祥和的模样。
二人之间,好像她永远都是那个悲天悯人的神女,而自己不过是躲在暗处筹谋,阴暗卑劣的小人。
她一个商贾之女,却生得国色天香,处处压自己一头,竟和自己平起平坐了那么久,而自己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唤她一声姐姐。
宋怜堂堂丞相千金,她怎么能忍?
睨着沈珈和面目全非的脸,宋怜眸光一转,忽然咯咯一笑,掏出一块沁血的玉佩扔到她面前,满面期待得等着她的反应。
终于,沈珈和平静的面庞出现一丝龟裂。
她死死盯着玉佩,双目充血,想要起身,但被挑断筋脉的手脚动弹不得半分。
她只能在喉咙中发出诡谲的尖叫。
这是她母亲的玉佩!
宋怜被沈珈和的反应取悦,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屋内,阴森可怖,她停下笑声,一字一句似刀子扎在沈珈和的心里。
“沈氏商贾,贩卖私盐,全族流放。”
怎么可能!沈家世代从商,绝不会做出贩卖私盐的事,那是怎样的罪,沈家比谁都清楚!
沈珈和浑身血管紧绷,喉咙里发出嘶吼,双亲年过半百,背着包袱离开京城的模样像被羁押的犯人一般!
他们已经走得那样远了,竟还是躲不掉!
她好悔,好恨!
沈家,沈家竟成了方知命和宋怜飞升的祭品!
宋怜笑得璀璨,而这时在外候着的方知命又折了回来。
他看见沈珈和犹如一只暴怒的野兽,急忙将宋怜拉远了些,鄙夷的扫了眼沈珈和,心中已经没有任何耐心。
他得到消息,翻遍了整个府宅都找不到地契。
即便是当着宋怜的面,他也不愿再装,伸手掐着沈珈和的脖子,眸光阴毒,“地契在哪?”
方府乃沈珈和出资所购这件事,到底没能将他的丞相岳父瞒住,而他竟要求自己另购新宅。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寸金寸土的皇城。
他已经找人看过了,这地段面积,阖府上下价值三千两白银,这还他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
如今只差地契,便可转手。
可他几乎翻遍了府邸,都找不到地契。
他彻底失去耐心,紧紧攥着沈珈和随时都会断掉的脖子。
口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沈珈和混浊的眼盯着面前的手臂,裂开嘴笑了笑。
猛然,她伸出脖子对准方知命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浑身上下,只有脖子可以动了。
方知命给了她机会,她怎能放过?
她突然暴戾,方知命吃痛,本能将她甩了出去,却也让沈珈和将一块肉声声咬了下去。
沈珈和将令人作呕的脏肉吐了出去,咧开嘴笑了,血水流淌,她此刻活脱脱像个索命的厉鬼。
方知命被她盯得浑身发凉,好似置身于黑暗之中,不知身后藏着几双死锁自己的眼睛,躲着几条索命了厉鬼。
但他从来不信这些,方知命朝着她溢出血的下巴猛踹一脚,似在泄愤,又或是心虚。
巨大的脚劲将沈珈和头颅狠狠撞像石板,顿时血流如注,鲜血在湿霉中绽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气。
在宋怜的尖叫声中,沈珈和浑身渐冷,而爆张的眼珠却依旧死锁着方知命,留下混浊的血泪。
若有来生,她一定叫他生不如死,贱如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