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没在吴老头家门口挺稳,刘悦川就跳了起来,炮弹一样冲了进去。
杨千舸想起自己刚才见过的身体,非常瘦弱,却充满力量。
想到这里,他扇自己一下:“让你耍流氓!”
说完,跟着刘悦川进去了。
刘悦川在吴老爷子腿上又按又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发现得早,问题不大。清创就行,我能做。”
住在山上的村民年纪都大,帮不上忙。刘悦川找到人群中杨千舸,对他说:“搭把手,把老爷子送去医务室。”
坐进副驾驶,刘悦川发现杨千舸脸颊发红,疑惑地问:“你脸怎么红扑扑的,折腾发烧了?我给你开个药?”
杨千舸语气平静:“……没事,我刚才打蚊子。”
这么早就有蚊子了?刘悦川担心吴老爷子的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经过这通折腾,村里已经传开了,小刘大夫要给吴老头开刀,村民都等在医务室门口看热闹。
杨千舸照刘悦川的吩咐,把吴老爷子在医务室的床上摆好。他问:“我还能做什么?”
“等会按住他。”刘悦川说:“你知道清创吧,就是把伤口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来,还得把烂肉刮掉,挺疼的。村里没有麻醉药,你按住他,让他别乱动。”
吴大爷挺硬气,安慰刘悦川:“我年轻时什么苦没吃过,还能怕这个,小刘大夫你放心来。”
刘悦川见他不怕,去术前准备了。
其实这算不上手术,刘悦川在医院那会,这是护士们的活。可她现在是在村里的医务室,她只能靠自己了。
“别掉链子。别犯病。”
戴好医用手套,她深吸口气,拉开那扇蓝色的遮挡屏风,开始一个人的手术。
清洗伤口周围的皮肤时,吴老爷子感觉良好,还跟两人吹嘘自己年轻时当过兵,打过仗。等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时,老爷子开始疼了。可老头要面子,强装着没事。
真正开始清除伤口内的血块和异物时,老爷子正吹自己和杨千舸爷爷一块上过战场,突然声调高了八度,疼得喊出声,腿不自觉往外踢。要不是杨千舸按着,刘悦川准得挨他一脚。
刘悦川的声音在口罩后有点闷:“清伤口的腐烂组织时更疼,您再忍忍。”
“我忍不了啊。”吴老爷喊,“我在旧社会都没遭这么大罪。没有麻药,你有没有蒙汗药,给我来一下。”
村医务室不能存放麻醉类药品。刘悦川也找不到蒙汗药。吴老爷还想讨价还价,杨千舸突然说:“我们在部队缝针,没麻药的话——”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继续说:“——就,把做手术的人打晕。吴大爷,如果您实在——”
吴大爷热切地看向小刘医生,希望她能骂这混小子一顿。
刘悦川想了想:“您要实在疼得受不了,这也是个办法。您血压本来就高,再一激动,别这边伤口清完了,您又得拉去医院抢救。”
“我怕疼。”吴大爷不敢充英雄了,老实交代:“要不你们用枕头捂我?”
枕头这东西杨千舸没用过,担心操作不当闹出人命。于是三人一致同意,吴大爷继续干忍着。
为了缓解老人的压力,刘悦川告诉他:“您去医院做这手术至少200,我就收您50。”
老爷子受到鼓励,心一横:“做!”
考虑到老人身体状况,刘悦川加快速度,很快到了最后的缝线环节。
村医务室配的缝合包里是最常见的非吸收外科缝合线,刘悦川本科打基础时才用这玩意练手,等真正接触实操,她用的线难度都比这种高。
吴大爷已经没力气喊了,见刘悦川迟迟不肯下一步,提醒说:“最后一哆嗦了,你赶紧吧。”
你没问题的。刘悦川告诉自己。你不会出错。
和其他医学生一样,刘悦川练习过太多次缝线,这种技术几乎变成她的某种本能,像条件反射一样。
吴大爷的伤口需要缝三针,刘悦川僵硬着手指,等剪断最后一截线,她浑身的血像烧着了一样,烫得她皮肤发疼。
她瞬间失去全部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成功了!
她立即畅想自己回到手术台,切开人体,和老天爷抢命。——可是下一秒,她的手又开始痒了。
那些嫩红的伤口在提醒她,她是个倒计时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你敢保证自己的手永远正常吗?
……我不敢。
她泄气地坐在地上,一双手出现在她面前。杨千舸说:“我想扶你起来。我能碰你哪里?”
他有点医学常识,但是不多。
“手术时才有无菌区域。手术已经结束了,随便吧。”
她才说完,杨千舸便要拉她的手,她却躲开了。
“手套上有血。”刘悦川说,“我怕你手上伤口,危险。”
于是,杨千舸改拉她的手腕。
他其实控制力气了,只是刘悦川比他预计的更轻,她差点撞上他胸口。
杨千舸赶紧扶她。
他低下头,本想说什么,却看见她的眼睛。
她戴了口罩,遮住鼻子,嘴巴和下巴,只留下一双格外引人注意的眼睛。
刚才手术时,她的眼睛专注而笃定,杨千舸很容易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支枪。
而现在,她的眉头轻轻皱着,眼睛看起来疲惫又无奈。
杨千舸才想问她有什么事,刘悦川已经开口了:“你踩我脚了!”
杨千舸低头,刘悦川的脚确实在他鞋底下。
“……抱歉。”杨千舸赶紧挪开脚。
刘悦川洗好手出来,村民自发为她鼓起掌来,好像她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
刘悦川一愣,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自嘲:刘悦川明明是个废物,可是在他们眼里,她好像是很了不起的人。
她又笑得开心:是啊,在他们眼里,小刘医生真的很厉害。
杨千舸正和村民一起为刘悦川鼓掌,突然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他觉得刘悦川有些伤感,但仔细观察后,又觉得她心情还不错。
他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我眼力一直挺好的,竟然判断失误?
吴老爷子的老伴受不了刺激,小周先陪她回家了。吴老爷子没人陪护,独自缓了许久,一瘸一拐地出来。他不住抱怨:“我到底为什么遭这种罪啊。”
“还能为什么,为了省五毛钱呗。”刘悦川提醒他,“麻烦您结一下手术费,现金还是扫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