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川才张开嘴,猛地吸进一口冷气,把心中翻腾的怒意撞出一股邪气,在她身体里乱窜。
她岔气了。
她难受地想尖叫,却不想在众人面前坦露自己的无助。她假装无事发生,冷漠地看向小食堂:“我没说无忧乡风景不好,我只是认为这里的风景很普通。”
窗户下突然冒出个人头,把老头老太太们吓一大跳,又因为做缺德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一屋子人格外心虚。
等刘悦川走远了,牟奶奶嘀咕:“她委屈什么,我们还委屈呢。”
刘悦川承认自己小心眼,学不会以德报怨那套。当天她就在网上下了加急单,两天后,她拿到自己的包裹。
包裹里装着几张高清打印图片,分别是:
生水里的寄生虫;干净指甲缝里的污垢;人一天代谢的皮屑;以及,自己胡乱配药,把肠子吃成蛇皮样。
她趁众人都在食堂吃午饭,把照片贴在必经之路上,确保所有人都看得到。
当时有人在喝刚打回来的山泉水,看见水里的寄生虫和虫卵,当场吐了。
还有人直接吐了出来。
有老人家当场找小周告状,说刘悦川故意恶心他们。小周满脸无辜:“给大家普及健康知识,本来就是村医的责任呀。”
展奶奶从食堂溜出来,和老伙伴感叹,“怪不得小刘大夫嫌我脏,咱们的手是不干净啊。”
“我没嫌你脏,我是说人类做不到绝对无菌。”刘悦川恰好路过食堂,把三个老太太堵个正着,她昂着头,骄傲的不得了:“你们冤枉我,不和我道歉吗?”
展奶奶是老实性格,本就心怀愧疚。被刘悦川提醒,才想和她说对不起,牟奶奶护在她身前:“我们为什么道歉!”
刘悦川把头昂得更高:“你们做错了事,难道不用道歉!”
牟奶奶自己理亏,却实在不想和小辈低头,争辩说:“就算圣水和偏方的事是我们误会了,可你说我人老了,有痴呆这事怎么算!”
刘悦川确定自己没说过。
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牟奶奶说的大约是‘老年痴呆’。她向她解释这其实是一种病症的名称,是她自己误会了。
牟奶奶彻底哑火了,赵姥姥举手:“你还说我是八卦精,每天搬弄是非。”
她话一出口,牟赵两位奶奶冲她使眼色:小刘大夫没说错啊。
刘悦川眯起眼:“我从没在牟奶奶面前提过阿兹海默症,牟奶奶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起来,那天您在场哦。”
赵姥姥也不说话了。
看着三个低眉顺眼的老太太,刘悦川很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她得意极了,多日的郁闷在此刻烟消云散,等三人道歉。
没想到,牟奶奶依旧负隅顽抗。她指着刘悦川的手:“……你总是戴手套,还说不是嫌弃我们!”
“什么?”刘悦川一愣,哭笑不得:“戴手套和口罩都是我们的工作的基本要求。”
“不是工作的手套。”牟奶奶指着刘悦川的手,“是这双手套。你不工作也戴,你一直戴着,从不用手和我们接触!”
刘悦川已经习惯了手套,经常忘了它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忽视了它怪异得如此明显。
她像被人扒光衣服,赤果果地站在人群里,只想有个能躲藏的地方。她什么也没说,仓皇逃回医务室。
牟奶奶狐疑地说:“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是真被我说中了吧。”
整个下午,刘悦川都心不在焉的。趁诊所没人,她偷偷摘下手套。
最近她忘了折磨自己的手,手背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只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疤,记录着她不愿想起的往事。
她慢慢把手举到阳光下,正在端详,有人推开医务室的门。
她像个被逮住的贼,心虚又害怕,立即戴上手套,惊恐地看向门口。
进来了几位老人家,都是之前没做健康档案。他们意识到刘悦川真是为他们着想,主动过来缓和关系。
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人。等到下班,无忧乡健康档案几乎填满了,只剩下牟展赵三个老太太的页面是空白的。
按照村民比例,刘悦川的完成率已经能拿到绩效,可她就是看这三张空白页不爽。
“……真固执。”她嫌弃道。
三个老太太打定主意不和刘悦川讲和,离镇医院的检查日期越来越近,她们始终不肯过来。
刘悦川越想越生气,狠狠把健康档案扣在桌子上,又把脸贴在档案上,抱怨说:“幼稚幼稚真幼稚,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让让我吗。”
这时医务室的门开了,杨千舸进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上班时间出现在医务室,刘悦川忙着惊讶,好一会才想起来把脑袋从桌子上抬起来:“你受伤了?”
不等杨千舸回答,他身后又冒出个脑袋,竟是牟映青。
这位更是稀客,难得从她的城堡里出来。
刘悦川立即来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不会是你受伤了吧,杨千舸带你过来检查?”
“我没事。”牟映青摆手,让她冷静:“有事问你。”
见两人神情严肃,刘悦川也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牟映青冲杨千舸扬起下巴,示意他说。
事情其实很简单:‘老娘与海’旁边有块绿化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掘了,现在种满蔬菜。
为了防风,无忧乡的海边有好大一片防风林,防风林外就是绿化带,属于公共区域,归政府管辖,也是护林队的巡逻范围。
今天早晨,护林队巡查到‘老娘与海’附近,发现了这块被破坏的区域。六七叔种地经验丰富,推断这些菜苗种下去最多不过三天。
刘悦川从没注意过绿化带,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区域堆满了蔫巴的草和盆栽花,负责吸收汽车尾气。
而现在,这里竟然被人开垦成菜地,这事简直像个冷笑话。而牟映青和杨千舸严肃的态度,更给这事添了几分喜感。
杨千舸问:“你晚上去海边散步,对吧,这几天见过可疑的人没有?”
刘悦川认真回想,回答说:“我都戴着耳机,没留意其他人。”
杨千舸又问:“早晨呢,有谁行为异常吗?”
“说真的,‘老娘与海’就在海边,每天很多人路过,你要让我选,我现在看谁都可疑。”刘悦川问:“刨绿化带,是很严重的罪吗?”
“我这边得让他把菜拔了,再把绿化带补上。”杨千舸示意她看牟映青:“青姐损失比较严重。”
牟映青咬牙切齿:“这王八蛋把我的监控砸了,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