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预想的不同,刘悦川当晚并没失眠。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失眠的毛病竟痊愈了。
她睡了个安慰觉,第二天起床继续发愁。
没办法,她已经把自己塑造成‘做到一百分才配得到奖励’的性格,她总是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才会安心。
她赞同牟映青的看法,眼下的问题不是她的错,但她还是忍不住反思,想找到解决方法。
她坐在办公桌前,摊开记事本,试图列出可能的选项:
或许是我的业务能力?不可能!身为学霸,刘悦川有这个自信,她的业务能力绝对没问题。
或许是我的穿着打扮?刘悦川审视自己,衬衫配西装裤,颜色选的是黑白灰米驼蓝,她以前上班也这么穿。
难道是我说话太难听了?刘悦川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测。自从来到无忧乡,她再没说过患者家属是弱智。当然,更没骂过患者。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看着空白的纸张,又看看大片空白的健康档案,深深陷入沉思。
以后几天,刘悦川没放弃和老人家缓和关系,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天下班,关门时,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么回事,医务室的门被她拽了下来。她吓一跳,试图把门放回原地。
正巧杨千舸和姑父下班了,两人赶紧过来搭把手。姑父里外检查一遍,说是门上一个零件坏了。因为是老式结构,只能让村里的小木匠来修。
“小木匠是展奶奶的儿子。”老杨姑父逗刘悦川,“说不准她不给你修。”
“姑父,你别开玩笑。”杨千舸告诉刘悦川,“展奶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给砚书哥——就是小木匠发信息了,等他有时间过来,我通知你。”
想想展奶奶最近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刘悦川不确定杨千舸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她反过来宽慰他:“不修也没事,医务室没什么值钱东西。”
她对修门这件事不抱期待,甚至考虑是不是该换一扇新门。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一个白净斯文的男人拎着工具箱来到医务室。
他大概三四十岁,气质温吞,笑起来带着点天真:“我叫展砚书,是村里的木匠。大杨说你门坏了,让我过来修。”
刘悦川干赶紧把他请进来,才发现他脚有些跛。
刘悦川挺不好意思的,问:“展奶奶,知道吗?”
小木匠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看起来非常亲切:“当然知道啦。我过来前,我妈还嘱咐我,说你一个人不安全,让我把门给你修结实点。”
这老太太,还怪让人感动的。刘悦川想。
那天中午,她借口道谢,又和展奶奶搭话,展奶奶依旧不搭理她。
隔天上午,刘悦川正在医务室愁眉不展,一个矮胖敦实的宝宝大摇大摆进来了。
是擎擎。
她身后跟着个小腹微微凸起的女人,是擎擎的妈妈张曼曼,也是赵姥姥的外孙媳妇,之前杨千舸那瓶叶酸就是给她买的。
张曼曼是外地嫁过来的,和刘悦川一样,不会说本地方言。在刘悦川被孤立的这些日子,她常在擎擎来医务室,有时咨询孕期困扰,更多时候只是和她说说话。
她是个很活泼的性格,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告诉刘悦川:“我叫张曼曼,张曼玉的那个张曼曼。”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刘悦川总想喊她‘小玉’。
擎擎已经和刘悦川混熟了,也不和她客气,进来就说自己要喝水。刘悦川找出一次性纸杯,接了水喂她。
“也就是你,还准备一次性纸杯。”张曼曼从口袋里摸出个橘子给刘悦川:“我刚到无忧乡那会,上个村医还在。好家伙,那老大爷可不管什么卫生不卫生。
那时不是有那种很大一瓶的药吗,有病人需要就倒出几粒,用纸包好的那种。老天爷,那大爷可喜欢聊天啦,每次开药说个不停,唾沫都喷药上了。我抱怨几句,姥姥还嫌我多事。”
刘悦川了解过上一位村医,知道他是个热心的好大爷,谁家有事都愿搭把手,有人拿不出药钱,他也给治病。
她又忍不住挑自己的刺,问张曼曼:“是不是我太冷淡了,老人家不习惯?”
“可你就是这种性格嘛,干嘛假装热情开朗。你是医生又不是演员,能治病救人就行,提供情绪价值不归你管。”
张曼曼了解村子里老人们的脾气,很为刘悦川不平。
就是就是,这群老头老太太真不讲理。刘悦川正腹诽着,杨千舸姑父来了。
“您烫伤了吗?”他很少在工作时间过来串门。刘悦川以为他受伤了,赶紧给他找烫伤膏。
“我没事,你别忙活了。小食堂暂时被小周征用,我来你这歇会儿。”姑父八卦兮兮地冲她笑:“——知道咱们小周村官在小食堂干什么吗?她在开批评大会。
小周知道老头老太太欺负你,帮你骂人呢。”
张曼曼是小周的好友,立即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们小周,我们周儿真棒!”
擎擎也学妈妈的样子,伸出肉乎乎的大拇指。
张曼曼把剥好的橘子放进擎擎手里,问刘悦川:“你不好奇他们说什么吗?医务室离小食堂只有几步远哦。”
“偷听不好吧。”刘悦川站起来,率先往门口走去。
小食堂窗户下。
擎擎抱着酸奶仰躺在水泥地上嘬,刘悦川蹲在她身后,后面半蹲着老杨姑父。本来张曼曼也想蹲守一线,被众人赶走,站在最后帮他们放风。
小食堂里。
小周满脸痛心疾首,“……老同志,你们几位老同志!竟然拉帮结伙孤立一个小姑娘,党和国家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你们对得起毛爷爷吗!”
几个老人家做的时候提心吊胆,如今被小周揭发,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装聋作哑不肯说话,假装做坏事的不是他们。
小周被这群老小孩气笑了:“怎么,孤立小刘医生不够,现在连我也不能和你们说话了。”
“也不能全怪我们!”牟奶奶受不了了,第一个站出来,“难道小刘大夫就没错!”
小周不满:“刘悦川做错什么!”
牟奶奶知道,这时提自己那点私人恩怨太小家子气,于是说:“她瞧不起我们无忧乡,她说我们这里风景不好看!”
小周一愣,其他爷爷奶奶七嘴八舌控诉起来:
“她说道君庙的圣水脏!”
“她嫌我用偏方!”
“她还诬赖我不洗手!”
……
竟然是因为这些理由!
刘悦川觉得自己的反思可笑极了。
她从窗户下站起来,愤怒地看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