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惹麻烦

那只鹅是被牟映青赶撵走的。

两人才钻进‘老娘与海’，便默契地关紧所有门窗，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生怕大鹅破门而入。

牟映青这时正好从浴室出来，被两人吓一跳。听他们说完事情的经过，青姐拎起那根粉色的棒球棍出去和鹅谈判，成功把鹅吓跑。

“青姐威武。大鹅克星。”刘悦川拍救世主马屁。

杨千舸立即跟上：“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青姐白两人一眼，问杨千舸：“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刘悦川终于想起来哪里违和，问杨千舸：“你不是战狼吗，竟然怕鹅！”

杨千舸也不解释，只是嘟囔：“我又不是奥特曼。”

青姐揭他老底：“他退役第三天就被鹅叨了。当时咱们大杨队长可惨啦，被鹅从山上撵到海边，真是可怜呐。”

杨千舸在刘悦川面前丢了人，偷偷红了脸，找了借口逃走了。

刘悦川不可思议：“他怎么会被鹅咬呢？我还以为他是个很稳重的人。”

“稳重活泼，热情可靠。”牟映青还是得维护林队长的面子：“是咱们无忧乡的大好青年。”

想到他为自己做的种种，刘悦川点头：“是挺好的。”

牟映青敏锐地嗅到八卦的味道。她觉得两人有戏，才想继续这个话题，刘悦川觉得时间太晚，该回房间睡觉了。

“现在还不到8点。”青姐抱怨：“真像个老年人。”

这时她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问今天无忧乡天气怎么样。

青姐骂了句脏话，回到吧台前，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瓶红酒。

这是前几天和刘悦川涮烫火锅时喝的那瓶，把瓶塞塞回去太麻烦了，她找了根火腿肠插在瓶口，冒充瓶塞。

她叹了口气，拔下火腿肠，猛灌几口酒。她小声骂了句脏话：“x，白刷牙了。”

洗漱之后，刘悦川躺在床上和沈行打电话。

半小时前，沈行发来信息，问为什么今天没有海边的夜空照。

自从刘悦川搬来‘老娘与海’，每晚都去海边散步，顺便拍一张星空下的大海。

她技术依旧不好，只是风景太美，随便一拍就能做桌面背景。

刚才的经历太过刺激，刘悦川此时全无睡意，于是起身出门，去海边打卡。

照片才发过去，沈行的电话来了。她问刘悦川：“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声音里依旧装着满满的活力，刘悦川却听出她的难过。她问：“出生么事了？”

沈行沉默片刻，说：“9床那个小姑娘，下午没了。”

‘9床的小姑娘’是沈行第一个病人。

那时她们大四，刚进医院规培，沈行轮值到心外科时遇到她。

小姑娘只有5岁，先天性心脏病，一张脸十分可爱，身体却干瘦干瘦的，有种令人不安的灰败。

带教老师说，小姑娘是个小网红，她的父母凭借她的颜值在网上卖惨，筹集不少善款，也接了很多广告。因为小姑娘和她的病，她家发了大财。

她的父母专挑小姑娘病危，医护人员急救时直播，医护人员忙着救孩子的命，他们却上赶着添乱。

有一次护士长看不过去，骂了这对父母一顿，他们却嬉皮笑脸地说，他们也是为了多赚点钱，让小姑娘过得好一点。

可那些钱根本没用在小姑娘身上。

她的父母不肯花钱让女儿住得舒服些，医药费也是每次打电话催才交。到了后期，除了拍视频，他们根本不会露面。

“你知道吗，她上午还和我说，今年想回家过年。我说好，我会过年之前治好你，然后送你回家。我俩还拉钩了呢。”

沈行声音里带着哭腔，“刘悦川你知道吗，我说谎了。我知道我治不好她，我还知道，她没家了。她父母又生了个男孩，今年4岁，很健康。他们用她赚的钱换了新房子，那座房子里却没有她的房间。

有同事见过他弟弟，穿戴都是名牌，上的还是贵族幼儿园。她呢，连他妈一瓶营养针的钱，她那对爹妈都不愿给。

刚才她父母来处理手续，我听见他们说，墓地得选得离他家祖坟远一点，不然会影响家里运势。

他们还问我，医院有没有放骨灰的地方，反正她从出生起，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医院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知道吗，他们说这话时一点也不难过，他们脸上全是不耐烦。他们说，为了处理她的后事，让弟弟单独和保姆呆在家里很不放心，他们甚至中途还和弟弟视频，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弟弟问他们为什么不回家。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他们资助的一个小女孩遇到麻烦，他们过来解决。

——那个弟弟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他用他姐姐的卖命钱活得痛快，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既然不爱，为什么要把她生出来！”

说到最后，沈行已经放声痛哭。

刘悦川想起来，以前有老师偷偷对她说过，沈行其实不适合做医生。

她共情能力太强了。

医生是直面生死的人，共情能力太强是诅咒。

沈行是个在幸福里长大的孩子，她不懂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坏的爸爸妈妈，而她又对这些坏人无能为力。

这件事很容易让刘悦川想到自己。她想，如果她的妈妈没有乱吃药，还有生育能力，她的遭遇应该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

下辈子别当他们的女儿了。刘悦川想。

她想像个医生一样劝沈行冷静，因为沈行还要上班。可沈行正在难过，她不能像个混蛋一样，不许她悲伤。

她想了想，说：“我刚才，差点被鹅咬了屁股。”

沈行的哭声果然停了下来。她好奇地问：“什么？”

悲伤不能比较，但朋友的糗事会转移你的注意力。

于是，刘悦川将自己在无忧乡的事讲给她听。

她讲自己误会牟奶奶老年痴呆，展奶奶不信任洗碗机，赵姥姥总是偷听……，还讲村民们过分热情，关心她的感情状况，完全不在意她的个人隐私。

“……你能想象吗，现在竟然还有人喝生水。老天爷，我劝了半天，他们还说有神仙保佑，绝对没问题。老天爷，那个生水里可有‘太上老菌’，什么神仙能扛得住啊。”

沈行果然被逗笑了，心情好了许多，刘悦川终于放心了。

她注意力全在朋友身上，一点没注意，堤坝下，有三个烫卷发的脑袋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