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乡有几个村民有慢性病,还有几位血压血糖高得吓人。镇医院在年初组织他们体检,几个月过去,刘悦川担心情况有变,想尽快得到他们的健康信息,只用了三天时间,硬是整理完全部村民档案。
她带着资料去村委找小周,让她通知65岁以上的老人来村医务室免费测血压血糖。
看着厚厚文件夹,小周冲她竖大拇指:“效率真高,我以为至少得一星期。你等着,我这就在群里发消息。对了,等会我再拿大喇叭喊几遍。”
刘悦川考虑得很周到,和小周商量:“是不是得分批次,要是人太多,大家挤一块,容易造成踩踏事故。”
小周拍胸脯,“我之前组织过全村文艺汇演,有经验,到时候我来维持秩序。”
两人商量得挺好,刘悦川甚至做了份意外应急措施,还写模拟了踩踏事件发生后的处理流程。
小周冲她竖大拇指,说怪不得术业有专攻,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两人打算得挺好,却被现实狠狠抽了一嘴巴。
刘悦川在诊所等了两天,压根没几个人过来。
小周颓丧得像个漏气的气球,趴在诊疗床上唉声叹气:
“是不是我通知短信没发出去?”她又检查一遍手机,“还是大喇叭坏了,大家都没听见。”
喇叭没坏,最近小周一天能喊三遍。短信也发出了,小周上午下午各发一遍,刘悦川都看见。
但是,没人来。
刘悦川无聊地转着笔,看见前方有人过来,看身形是个老人家。
她立即端正坐姿,等来人走近,小周不满道:“大爷您怎么又来了,这两天您都来三趟了。”
来人是个退休的小学教师,今年六十出头,不在此次测量范围内。但大爷很积极,自从知道这项活动,每天早晚各来一次,生怕自己出什么意外。
刘悦川闲着没事,帮他测完血压,忍不住向他打听,“怎么就您一个人过来,其他人呢?”
大爷整理衣袖,不在意地说:“就我有空呗,其他人都忙着呢。”
刘悦川不想干坐着浪费时间,送走大爷后,她问小周:“你今天忙吗,能带我去村民家里吗?”
她决定了,山不来就她,去主动上山。
她们去的第一户人家是个独居的大爷,两人到时,大爷正扛着锄头锁门。
刘悦川快步过去,和他商量,“大爷,咱们先测个血压行吗,几分钟就结束了,不耽误您的事。”
大爷冲她摆摆手,转身要走。刘悦川继续劝:“正常血压在90—140 mmHg之间,您上次体检血压都180了,太危险了——”
大爷满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绕过刘悦川离开了。
他说的是方言,刘悦川听不懂。她问小周,小周挠头,“大爷说,那咋了,血压还能高死我。”
刘悦川叹了口气,继续拜访下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是渔民,夫妻两人一个高血压,一个遗传性高血糖。刘悦川敲了半天门,家里没人应,邻居倒出来了。
“他们两口子出海啦,晚上才回来。”邻居说。
小周这才想起来,“对哦,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出海了,就是在地里,没人在家。”
刘悦川无奈地问:“怎么办,回去吗?”
小周提议:“去山上。山上住的老人家年纪都大,只种自留地,肯定在家。”
两人正往山上走,村委来电话,说排水渠那家又来撒泼了,让小周赶紧回来处理。
山上的居民住在半山腰,不到十户人家,房屋排布简单。小周给刘悦川指明方向后,匆忙回去了。
春日季节,山上景色宜人,远离嘈杂的人群,耳边只有清亮的鸟鸣和潺潺的流水。
刘悦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再睁开眼,杨千舸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护林员的制服和警队的作训服很像,黑蓝色的一套,配一双黑色短靴,杨千舸穿起来很精神。
他从树林中出来,靴子上沾着草叶和露水。他接过刘悦川的医药,问:“迷路了?”
“给村民量血压。”刘悦川见他肩上有半片叶子,想帮他摘下来,又觉得两人关系没这么亲近,手边举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千舸很快发现了,和她开玩笑:“想打我?”
刘悦川白他一眼,指着他的肩膀,“有树叶。”
杨千舸随手拍了一下,那片叶子晃晃悠悠飘下来,落在他靴子上。他也不在意:“我常在树林里走,沾几片叶子是常有的事。”
军队生活在杨千舸身上烙下很深的印记,他总是很挺拔,板正着腰肢,像棵小树。
树叶落在他靴子上,也算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吧。刘悦川想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杨千舸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让她这样开心,茫然地摸了把头发,没话找话地给她介绍起脚下的路:“这是条穿山公路,连通了山前后的村子。政府为了本地居民的出行方便,特意修的。”
刘悦川点点头,说:“挺好的。”
她其实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早就好奇杨千舸的工作,需要每天要走遍整座大山吗?但她和他还不熟,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冒犯他,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只好暂时放弃。
两人间又恢复沉默。
杨千舸很快速地瞄一眼刘悦川的侧脸,又在她发现前收回视线。他说:“我们这里,挺无聊的吧,没什么风景名胜可看的。”
比起到处游玩,安静的独处更让刘悦川自在。她说:“挺好的,有山还有海。”
“也就只有山和海了。”杨千舸从小在这里长大,早看惯了眼前的风景,“你喜欢吗。”
刘悦川点头:“我以前只是以路人的身份经过山海,这是第一次住进来。”
她话音才落,杨千舸笑了。刘悦川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杨千舸说:“你说住进山海里。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刘悦川瞪他,“很好笑吗!”
杨千舸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不是嘲笑你,是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爱。不愧是硕士,书不是白念的,说起话来像诗一样。”
刘悦川知道自己的性格其实挺无趣的,很呆,不会开玩笑,也不讨人喜欢。可是,杨千舸说她说话像诗一样。
要知道,就连她的恩师,嘴炮王者冯主任,也只会叮嘱她:“你别再让煞笔病人的煞笔家属去测智商了,有话咱们背着他们骂。”
而她的好友,沈行女士,则多次向她传授人情世故,“领导夸你你得夸回去啊。——算了你别夸了,你夸人也有股阴阳怪气味。——但是你能不能别只点头,满脸‘我能不知道,还用你个老登废话’的表情。——讨厌的领导也不行!”
杨千舸有双善于发现真善美的眼睛。刘悦川想,这人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