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川换了几个姿势,再没找到一丁点睡意。她干脆起床,去海边散步。
‘老娘与海’门外是一片洁白柔软的沙滩,继续往前走,只高高的堤坝。
天才蒙蒙亮,海也是灰色的。海面上飘着一层雾,罩了块磨砂玻璃,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不是很清楚。
刘悦川耳边传来窃窃私语,不知是有人早起赶海,还是螃蟹们在交换秘密,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海边风大,她没绑头发,发丝在空中胡乱飞舞着。她整理了几次,头发依旧不听话,她便放弃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在她不经意间已经长长了,每一寸都是她蹉跎的时光。
想到这里,她又焦虑起来,在她过往的经历中,不努力就是退步。她的手指又痒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海浪拍打堤坝的声音,柔软和舒缓的节奏稍稍抚平她的焦虑。
清晨的海边,空气里有湿润的盐味。她深吸口气,差点吐出来——太臭了!
她顺着味道找过去,发现一只腐烂的海星。
海星蓝紫色的皮肤边缘泛起黑色,已经死去挺长一段时间,发出阵阵恶臭。
刘悦川隔着纸巾把海星的尸体捡起来,四处寻找垃圾桶。
堤坝上的垃圾桶是不锈钢的,很容易辨认。刘悦川很快在看见前方有一小块白色长方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亮得扎眼。
她疾步过去,眼看要到了,却猛地停下脚步。
朦胧的雾气后,她最先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接着是腰带碰撞的声音——这是个随地小便的大叔,那片白色也不是垃圾桶,而是大叔的辟谷!!!!
刘悦川在心中尖叫。
她想若无其事地路过,假装没看见,可她这时往前抻着胳膊,手里的又凉又臭的海星几乎贴在那片白色上。
大叔比刘悦川还慌张,尖叫着后退一步,像遇到什么女流氓。
两人惊恐地看着对方,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远方的雾气后,有人摇摇摆摆过来了。
是杨千舸,他在晨跑。
大叔看见杨千舸,像看见救星,立即蹿到他身后,委屈地用方言说着什么。
杨千舸很快安抚好他。他来到刘悦川身边,从她手里接走海星的尸体。
刘悦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戴手套。
她不想让他看见手上的疤,局促地把手藏在身后。
杨千舸注意到她的举动,并没说什么,像没看见似的,径直离开了,一个眼神也没留下。
刘悦川松了口气。
天边突然传来‘突突’的声音。刘悦川好奇看去,一艘渔船叫着往前跑,船艄划开一线条白色的光。
天亮了。
刘悦川在无忧乡的上班时间是朝九晚五,像往常一样,她提前半小时出发了。
‘老娘与海’斜对面是乌有乡主路的入口,那里停着辆粉绿相间的早餐车,车子是方圆形,外面用醒目的红字贴着‘油条’‘油条’‘油条’。
刘悦川见过这辆车,昨天停在杨千舸姑姑家门口。
她路过餐车,果然看见杨千舸的姑父,他忙着从锅里捞起炸好的油条。杨千舸站在他身后,和他一样戴透明口罩和粉绿相间的围裙,帮他把晾凉的油条装好,递给客人。
姑父看见她,很热情地打招呼,“小刘医生,昨天多亏你帮忙,这小子已经消肿了。”
刘悦川还为清晨的奇遇尴尬,留下句“吃按时药”就想溜走,却被一支油条拦住去路。
“请你吃。”杨千舸示意她接下油条。
刘悦川掏出手机,“多少钱,我扫给你。”
杨千舸在油条外面又包了层牛皮纸袋:“不用钱,是感谢费。”
刘悦川不想占人便宜,借口说:“医生不能收红包。”
杨千舸指着牛皮纸:“是棕色的,不是红包。带着路上吃吧。”
大家都是成年人,为一根油条纠结太矫情了。刘悦川决定了,以后都来这里买油条给自己和青姐做早饭。
她拎着油条离开,听见身后杨千舸数落客人:“……一斤你们吃不完,婶子又要骂你了,半斤就够了。我老姑父一直在这里炸,想吃明天来买新鲜的。”
有钱也不赚吗。刘悦川想。还挺仗义的。
时间还早,CBD静悄悄,只有不认识的鸟在叫。
刘悦川啃完油条,又看了半篇论文,小周终于到了。她依旧热情地冲她打招呼:“小刘医生,呼吸新鲜空气呢。”
刘悦川:“……有没有可能,你昨天没给我医务室钥匙。”
“看我这脑子,抱歉抱歉。”小周立即在包里乱翻,很快把钥匙塞进刘悦川手里。
刘悦川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村委打印村民名单。”
村医的职责中,除了基本的医疗服务外,还承担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任务,包括预防接种,健康教育,儿童、孕妇以及老年人等各类人群的健康管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村民建立健康档案。其中65岁以上的老年人,0-6岁的孩童,以及各种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患者,是重点关注人群。
“你忙你的,我马上打印好,给你送过来。”小周说完,指着医务室的门:“你开门时小心一点,这个门坏了。回头我找人来修。”
医务室里什么都没有,刘悦川没什么可忙的。她昨晚订购了一批常用药,和物流小哥确定好派送时间,便继续看论文了。
等两篇论文看完,小周还没来。
刘悦川猜她临时有工作,自己去村委打印。
村委会里布局简单,她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先看见有个老太太躺在地上,小周躺在她身边。
她观察四周,窗户和门都开着,确定不是气体中毒,立即冲了进去。
进屋后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个老大爷。
她跪坐在老太太身边,见她四肢不住挥舞,嘴巴不住抽搐,而小周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问那大爷:“怎么回事!”
她有点急,语气很强硬,大爷大约被吓到了,讪讪地溜走了。
“诶,你——”她想把大爷喊回来,地上的老太太已经坐起来,攥着她的手不放,大声嚷起来,像找到做主的人。
“你没事?”刘悦川茫然地看向小周,小周却冲她眨眨眼,不知暗示什么。
葱省方言好懂,无奈无忧乡身处胶东半岛最东边,有自己的方言体系。刘悦川一边听老太太说话,一边和小周交换眼色,还要抽空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过了一会,老太太大约说完了,满脸期盼地看着她。
“没错没错。”刘悦川不住点头,“不过,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老太太一愣,扔开她的手,嘟囔着爬起来,走了。看她的表情也知道,骂得很脏。
老太太一走,小周也从地上爬起来。
刘悦川帮她摘去衣服上的纸屑,问:“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村里农污处理工程闹的。”小周叹气:
“咱们村雨污共用一条渠道,所以这个工程其实是修排水渠。
排水渠是公共用地,好多村民却当成自己的自留地,在上面种菜。不过之前村里开了村民大会,都解释清楚了,大家回家也处理了渠上的菜,把地让了出来。
这老太太的丈夫不知从哪听了谣言,误会修排水渠和拆迁一样,硬占着地方不挪,非要村委给他钱。
农污处理是村里统一规划的,必须一次性修利索了,不能单为他们家挖一块地。再说了,他家凭什么搞特殊。要是纵容他们,别的村民也有样学样,我们工作没法做了。”
刘悦川好奇:“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