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药的过程很简单。
刘悦川把化开的黑色药膏在杨千舸脖颈后涂了厚厚一层，又用保鲜膜裹上：“明天记得去医务室换药。你底子好，过两天就痊愈了。对了，和你说一下，这个药皮肤可能会染色，别担心。还有，记得吃药。”
为了上药方便，杨千舸反穿着带拉链的卫衣，半个后背裸露出来，露出漂亮的背肌和脊线，深色的皮肤被银色拉链映出潋滟光。
刘悦川画过不少肌肉结构，她得承认，杨千舸的肌肉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是那种精准的美丽，她想，该收录进教科书里。
不知是无聊还是热，杨千舸挽起衣袖。刘悦川看见，他右胳膊上有一大块烫伤的痕迹，这片痕迹中蜿蜒着一道疤，针脚十分粗糙。
她偷偷看向周围，众人并没任何异样，似乎习惯了他的。刘悦川忍不住想，如果我来缝，这条疤一定漂亮许多。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没法做这样精细的操作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对着一条陈旧的疤痕发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自觉低落下去。借口丢手套离开人群，独自消化负面情绪。
杨千舸也注意到刘悦川的手套。
一开始他以为她怕冷，现在他能确定，她的手出过问题，所以随时随地戴着那副黑色手套，不肯摘下。
她的手发生过什么？
杨千舸看向自己的右臂，也有疤痕不想被人看见？她背井离乡来到无忧乡，和这件事有关？
他突然意识到，刘悦川身上没味道。
人身上总带着味道，洗发水的气味，肥皂的气味，化妆品的气味，汽油的气味……可刘悦川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
刚才她靠近时，他只闻到她身上有股浓郁的药味。
是他的药的气味。
小刘医生初次出诊活动圆满结束，众人清理完现场，正想回家，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
刘悦川吓一跳，等她回神，已经跟着众人跑到门口。
令她惊讶的是，青姐竟然跑在最前面，速度比杨千舸更快。
旅馆门口站着男人，脸晒得通黑，他站在路灯的背光处，刘悦川只能看见他两排白色的牙。
他此时正哭天抢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青姐离他最近，比划着手势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不说话，哪里疼吗？”刘悦川问杨千舸。
她往前几步，想看清那人的情况，杨千舸却告诉她：“他是哑巴，不会说话。我们都叫他‘小哑巴’，他是青姐的同学，青姐看得懂他说什么。”
青姐和小哑巴比划了一阵，有些生气地告诉众人：“他捡的纸箱被人偷了！”
小哑巴是村里的低保户，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平日靠捡废品生活。刚才他正捡青姐垃圾桶里的瓶子，一回头，攒了一天的纸壳不见了。
“我家里有还有纸箱和瓶子，你跟我进来拿。”青姐冲小哑巴比划着，带他进了旅店。
姑姑撑着小哑巴的编织袋，姑父帮忙把塑料瓶装进去。他问姑姑：“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废纸盒，待会我送哑巴家去。”
杨千舸和姑父一起捡。
小周想搭把手。但两人速度很快，已经捡完了。她气愤地说：“什么人啊，低保户的东西都偷，我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
这场小小的意外很快结束，众人离开，只留下刘悦川站在原地发呆。
原来热闹不仅是混乱，也能是温暖的。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空气中只留下的余温。
‘老娘与海’的房间风格统一，是简约的木质装潢，有种返璞归真的美。
刘悦川选了正中间的屋子，虽然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青姐说，这间屋子窗外风景最美。
洗漱完，刘悦川躺在床上，不知青姐用的哪个牌子的香薰，整个旅店闻起来像晴天正午的风。
她给沈行发了条信息，问她下班没有。沈行很快打来电话，声音虽然疲惫，语气充满活力：“刚下班，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找到一栋很可爱的房子，房租很便宜。明天正式入职。”刘悦川说着，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告诉她。
沈行笑完，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刘悦川已经摘了手套，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灯下端详：“……还好。”
“那就好。”沈行轻声安慰她，“新环境新气象，咱们往前看。”
刘悦川‘嗯’了一声，沉默许久，说：“我好像，我有点想家。
真奇怪啊，我父母的房子不是我的家，学校和医院宿舍也不是我的家。仔细想想，我甚至没有一个叫‘家’的地方，可是今天，有好几次，我竟然觉得自己想家了。
……大概是错觉吧。”
电话那头，沈行笑着说：“笨蛋，你不是想家，你是想我啦。
你独自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觉得孤独很正常。我每次休假结束，从家里回来医院，也是同样的感觉。”
刘悦川问：“这种感觉让我很害怕，多久才会消失。”
沈行想了想，说：“等工作吧，忙起来以后，或者和朋友在一起时，就会忘了。——对了，你试着交一个新朋友啊。不要总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你勇敢一点，多和人接触。”
刘悦川清楚自己的性格，不得罪人就算了，更别说和村民打成一片，可她又不想拒绝沈行的好意，于是委婉地表示：“村里都是老人家。”
沈行很清楚她的脾气，强调说：“老人家咋啦，没听过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刘悦川知道她又要啰嗦了，赶紧说：“知道啦，我会找个老宝宝的。”
沈行提高声调：“不要敷衍我！”
刘悦川换个姿势，背对着手机，“不敷衍你，我保证。”
两人又聊了许多无聊的话，不知不觉间，刘悦川睡了过去。
自从受伤后，她失眠问题非常严重，只是过了很短一段时间，她便醒了过来。
恍惚间，她以为回到了医院工作的日子，胡乱穿好衣服，一股陌生的幽香让她冷静下来。
是晴天正午的风的味道。
她想起来了，她在无忧乡。
一个陌生的海边村落。她独身一人。
这样想着，她重新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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