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娘与海

‘老娘与海’是村里唯一的旅店，有两层，在马路另一侧凸出的海滩边，和整个村子相对。店门口有一艘破旧的木渔船，刷成蓝白相间的颜色，里面不知种了什么花，很豪放地开着，一副看起来被人照顾着，又没费多少心思的模样。

大门对着马路，刘悦川跟在小周身后进去大堂，发现对侧还有另一扇门，门外是细软的海滩。

大堂很空，靠墙摆了张吧台似的桌子，上面堆着饮料瓶和饭盒，沙滩那侧放着几个懒人沙发，沙发上有平板，纸巾和漫画书。比起民宿和酒店，这里乱得像私人别墅。

不等刘悦川收回视线，小周便给她介绍：“这位是牟映青，‘老娘与海’的老板，你叫她青姐就行。”

牟映青和小周以及杨千舸家有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她比两人稍大一些，是他们的老大。

她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有头微卷的长发，穿重磅真丝居家服，外面罩了件厚实的开衫毛衣，很像浴袍。

她正在吧台后摆弄一台咖啡机，听见小周的话，很随意地冲刘悦川挥挥手，延长甲上的珍珠和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刘医生，欢迎哦。我这身静电太大，先不和你握手了。”

她知道村里给刘悦川安排了宿舍，好奇地看向小周手里的行李箱，问：“怎么来我这里了？”

小周很快讲完事情的经过，又说：“小刘医生的新宿舍还要装修，先在你这里住几天。”说完，她和刘悦川强调：“大杨哥家的房租你自己拿就算了，青姐这里的钱一定要村委会付。”

不等刘悦川回答，牟映青先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了：“干嘛像个小大人似的。钱什么钱，我差你那仨瓜俩枣。我一个人住很孤单，小刘医生陪我几天，属于做好人好事，不用钱。”

她指向二楼：“小刘医生去挑个房间吧。店里就咱们两个人，你睡哪间都行。”

刘悦川随意找了间屋子。她东西不多，很快整理完，把需要买的日用品列出清单。再回一楼时，小周已经离开了，牟映青依旧坐在吧台后，摆弄那台咖啡机。刘悦川来到她面前：“青姐，附近有超市吗，我想买东西。”

“村里有个小卖部，东西不多，只够应急。超市都在镇上。”牟映青看看时间，“现在公交也停了，你骑我的自行车去吧。走路过去得15分钟，自行车快一点。”

“我不会骑自行车。”刘悦川有点尴尬，“我走路过去好了。15分钟不远，我顺便看看风景。”

“走过去不远，你还要带东西回来呢。”青姐站起来，‘噼里啪啦’一身静电，亮堂得不得了。她用长指甲戳开手机：“让我找找，有没有人能顺路载你——有了，大杨一会带老杨姑和展奶奶去超市，顺便带上你。”

牟映青的性格不像其他村民那样热情，她似乎对刘悦川并不感兴趣，不和她搭话，只专心摆弄手里的咖啡机。

别人看来可能有些冷漠，但刘悦川喜欢这份疏离，能让她缓口气。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青姐突然问：“喝咖啡吗？”

刘悦川刚去医院实习那会，为了保持头脑清醒，简直把咖啡当水喝。自从知道咖啡喝多了也会骨质疏松后，她便有意识控制摄入量。

见她摇头，青姐放下咖啡机：“你要喝也没用，机器坏了。”

她示意刘悦川看对面的饮料冷藏柜，“喝什么自己拿，免费。”

她这生意做得实在随心所欲，刘悦川忍不住为她担心起来，“你，不会亏本吗？”

青姐不以为意，“你说饮料还是旅馆？饮料是我自己要喝的，都是我喜欢的口味，卖给顾客只是顺便。至于旅馆，我不想和我父母住在一起，找个借口搬出来而已。——对了，你刚才是不是遇到我奶奶了？”

她拿两只手放在头上比划，“白头发，烫小卷。”

她说的是那位姓宋的牟奶奶。刘悦川想，眼前这位大方的老板，和她奶奶可完全不一样。

青姐不知在哪里摸出一小瓶红花油，“被我奶奶捏伤了吧，用这个推开，好得快。老太太干了一辈子农活，力气大得很。”

刘悦川挽起袖子，自己胳膊上果然多了两块发红的指印。

青姐撸起袖子，‘噼里啪啦’的静电过后，刘悦川看见她手腕上差不多的位置上，也有两个指印，已经泛着青黄。

青姐摇头：“如果我们在武侠世界，老太太这手艺绝对称霸一方。”

因为是受过相同的伤，两人关系亲近不少。刘悦川跟在牟映青身后搓着红花油，顺便听她介绍这家旅馆。

青姐早习惯了没有客人的日子，乐得轻松自在。她告诉刘悦川，客用洗衣机买回来五六年，一直没人用，让刘悦川给它们开个光。

“旅店晚上也得做生意，所以没装防盗门。如果你没安全感——”她示意刘悦川看柜台边放伞的置物架，里面有粉红，碳灰，和明黄三根棒球棍：“你挑一根喜欢的颜色防身。你是医生，知道打哪里最疼，对吧。”

刘悦川被这种硬核的防盗方式惊呆了。看看青姐温柔的脸，再看看她精致的美甲，实在想象不出她打人的样子。

这时窗外传来喇叭声，杨千舸到了。

刘悦川告别青姐，匆匆跑出来。她本想坐后面，可不等她拉开车门，后排车窗降下，两位陌生的女士很热情地冲她招手。

刘悦川只好带着尴尬钻进副驾驶。

趁她绑安全带，杨千舸带她认人。

他先介绍一位黑发烫小卷，和青姐奶奶同款发型的老太太：“这位女士是展奶奶，你吃的地瓜就是她种的。旁边那位女士你见过，是我姑姑。”

杨千舸的姑姑是个艳丽长相，留长卷发，脸上化了淡妆，涂裸色指甲油，很精致美丽。杨千舸和她长得有几分像。

杨千舸姑姑是个热情的性格，立即和刘悦川寒暄。展奶奶看起来比牟奶奶年轻一些，也和刘悦川搭话：“我种的地瓜大吧。不是我吹牛，我种的地瓜又大又甜。你不知道吧，这个瓜叫蜂蜜罐，咱们这里的特产，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诶，小刘大夫，大城市呆着多舒服啊，你为什么来我们村里。对了，你今年多大，结婚没，有没有谈朋友，打算生几个孩子……”

年轻人避而不谈的问题就这么被老太太直白地问出口。刘悦川不想回答，只能尴尬地扯出个笑容。

杨千舸立即岔开话题：“老姑，咱们去哪个超市来着。”

姑姑嫌弃道：“十字路口那家，不是和你说过吗，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说着话题又转回刘悦川身上，“小刘医生，你是医生，我听你的，你说我该买点什么还给他补补。”

不等刘悦川说话，杨千舸又打岔：“老姑，哪个超市买日用品便宜来着？”

这问题算问到姑姑心坎里了。她立即和展奶奶讨论起哪家超市卖什么便宜，再没时间好奇小刘医生了。

刘悦川知道杨千舸有意为自己解围，小声说，“谢谢。”

杨千舸盯着前面，刘悦川以为他没听到，才想再说一遍，却听见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