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乡是典型的北方村落,房子多是白墙红顶的平房,方方正正的村子被水泥路分成大小不一的方块。
村子东南方有一片自建的二层别墅群,刘悦川的宿舍就在这里。
这些小别墅入住率挺高,一路走来,几乎每一栋的花园里都种满果蔬花卉。
刘悦川对蔬菜和水果的认知只有好吃不好吃。花就更不认识了,对她来说,只有颜色不同。她分不清这些植物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每一株都被打理得很好。
“这算是咱们村的‘富人区’,安全绝对有没问题。”小周停在一栋别墅前,为刘悦川介绍:
“这里就是你的宿舍啦。旁边是大杨哥姑姑家,你们刚才见过,他们人可好啦,你有事找他们就好。而且老杨姑父做饭很好吃,你可以去他家蹭饭。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大门装了可视门铃,你下载APP就能用。咱们村治安很好的,不过万一真遇到危险,你就喊。别听大杨哥胡说,他以前真是搞战狼的,武力值特别高,咱们村没人能干得过他。
房子我们打扫过了,小花园里的花和小葱我们没动,你以后想种菜种花可以——”
刘悦川本以为这栋别墅是村里工作人员的集体宿舍,和学校或者医院的宿舍一样,她要和舍友一起住。听完小周的解说,她意识到,这栋房子竟是村里特意给自己的。
她打断小周,问:“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住这里?”
小周点头,“对啊。”
这份心意太重了,刘悦川觉得自己在占人便宜。她告诉小周:“我不想住这里。”
小周本以为她看不上村里的住宿条件,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又听她说:“我一个人住浪费。”
刘悦川话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小周原本以为她是那种很不好说话的性格,没想到是个实在人,不自觉又偏心她一些。
她劝刘悦川:“不浪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你是高端人才,住好点是应该的。咱们村里老人很多,你以后工作很辛苦的。再说你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我们这里,工作上我们帮不了你,生活上——”
“我不是做白工,我拿工资的。”
刘悦川是个执拗脾气,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她担心自己说话太直伤小周的心,缺乏人情世故的大脑想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好理由:“我,我想住在海边。”
小周还是劝她,“靠海的房子会返潮,海浪有时也很吵。”
刘悦川是内陆人,不明白‘返潮’这种专业术语,对大海的认知只有电视里的海边别墅。
小周也有内陆同学,知道他们对大海有种浪漫的幻想。人是干不赢幻觉的,小周很快妥协,指着西边,“海在那里。”
小别墅和海边是条对角线,走过去要穿过整个村子。
傍晚时分,路上行人很多,玩耍的孩童,下班的中年人,也有老人去小食堂吃晚饭。大家悠闲从容,时间好像不要钱似的,可以大把大把挥霍。
刘悦川不自觉回忆起自己在医院的时光。
那时我在做什么。她想,跟手术,吃冷掉的外卖,或者交班回去睡觉,准备晚上的夜班。
村民和小周很熟,对刘悦川也热络,虽然第一次见面,都很亲切地喊她‘小刘医生’或者‘小刘大夫’,问她来无忧乡累不累,嘱咐她有困难一定找他们帮忙。
刘悦川发现,他们身上都有太阳的味道。
太阳晒过的花草香味,太阳晒过的海水咸味,太阳晒过布帛,皮肤和头发的味道
……这些气味和被紫外线灯消过毒的区域的味道有些像,又很不一样。
刘悦川熟悉的气味是一次性乳胶手套,消毒酒精,和被止血器炙烤过的人体组织……都属于干燥又带着凉气的手术室。
这种熟悉但陌生的感觉让刘悦川心里满是怯意。
这里和医院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整洁的白和肃穆的绿,这里也没有全年舒适的恒温。这里充满着鲜艳的热闹和陌生的口音,晃得刘悦川头晕目眩,没有一点安全感。
刘悦川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异乡。
课本上没教,她也没学。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她突然对未来充满恐惧,好像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她真的害怕害怕这种感觉。
她习惯性地去挠手指,又生生忍住了。
小周忙着和村民寒暄,刘悦川沉默地走去一遍,给自己缓口气。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有一块小小的菜地,和别墅区的小花园一样,也是用木头扎的小篱笆圈起来。篱笆上长出的枝条像一片矮矮的树丛,绿色的枝叶的间隙里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卷毛。
刘悦川猜测,大概有只白色泰迪藏在后面。
她还挺喜欢小动物的,走近几步,想撸狗缓解心中的烦躁。她小声地“嘬嘬嘬”,树后的白狗没有回应。她便又靠近几步,声音也大了些。
小周打发走村民,好奇地过来:“你干啥呢?”
大约听见熟悉的声音,树丛后的卷毛动了几下。下一秒,一位头发花白,烫着小卷的老太太站了起来。
刘悦川尬尴地看向别处,原谅了没见过世面的自己。
小周和老太太打招呼:“牟奶奶,您干嘛呢。”
“什么牟,我姓宋,叫我宋奶奶。”老太太给小周看跨篓里野菜,“挖野菜,晚上吃菜饭。你上哪去?”
“给小刘医生找宿舍。”小周向刘悦川介绍,“这位是牟奶奶,村里唯一一家旅店是她孙女开的。”
老太太年纪不小,动作倒是利索。听说给刘悦川找房子,她立即跨出栅栏,几步来到刘悦川面前,拉住她胳膊,很热情地说:“来我家住。我家宽敞,屋子亮堂,还有那个,那什么外,上网可快了,一点也不卡。”
刘悦川猜她说的可能是WiFi,不过她现在没法告诉她正确的读音——牟奶奶力气太大了,刘悦川被她握住的手腕又疼又烫,可能肿了。
她不会应对这种自来熟,只能看向小周求助。
可靠的小周再一次站了出来:“我就说咱们牟奶奶是村里觉悟最高的人,房子愿意免费给小刘医生住。”
“免费,什么免费,凭什么免费!”牟奶奶不干了:“房租,水电,还有上网费都不给吗!”
刘悦川也惊讶。
自从进了无忧乡,她就被浓浓的善意包围,以为牟奶奶同样是个淳朴善良的老太太,真要让自己白吃白住。
没想到她是要拿自己创收。
小周很了解老太太的性格,对当下的情况毫不意外:
“小刘大夫可是高才生,从帝都大老远过来,哪好意思收钱。”她冲刘悦川使眼色,“牟奶奶家可漂亮,你进去看看喜不喜欢,缺什么就和牟奶奶说,牟奶奶很大方的,肯定给你买。”
“不了不了,我一个糟老太太,和你们年轻人过不到一块去。你赶紧带小刘大夫去找房子,眼看到饭点了,可别耽误人家吃晚饭。”
牟奶奶说完,带着跨篓逃回家里,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很怕两人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