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忧乡

刘悦川签约服务的村子叫无忧乡，是个背山面海的小村子，景色很美。她醒来时，车子正好拐进村子里。

高楼和车流立即消失了，深灰色的柏油路变成分界线，分隔开葱郁的山和蔚蓝的海，三种颜色蜿蜒向前，一直跑去天的尽头。

此时临近傍晚，太阳悠闲地挂在天上，在海里照出大团影子，海面像贴了层金箔，也像在水下藏了个巨大的大橙子。海浪漾起金色的浮光，在海上抹出一片浅紫色，最后拍成白色的浪花，流淌去沙滩和堤坝上。

远处海平面上停着几点黑，大约是鸟，也可能是渔船。

刘悦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风景，怔愣几秒后，匆忙掏出手机，想拍下来给沈行看。

她不常拍照，技术很烂，换了几个角度，都不能把眼前的美丽装进相框里。

杨千舸早发现后座的动静，有意放慢车速，还为她降下车窗。他看见她脸上的懊恼，提议说：“要不你拍个视频？”

小周以为她要拍照留念，有些自豪地说：“不用非选在现在。咱们村里天天都是好风景，小刘医生你哪天拍都好看。”

说话间，三人到达目的地。

刘悦川工作的医务室位于村子中心，属于无忧乡的CBD，并排三间平房，旁边屋子最大，是村里给老年人提供餐食的幸福小食堂，再旁边那间是村委。

车子在医务室门口停下，杨千舸向两人道别，拿着自己的奖状和勋章去了小食堂。

“大杨哥的姑父是小食堂的大厨，做饭可好吃啦，等会带你去尝尝。”

村里怕留不住刘悦川，待遇给得特别优厚，不但包住宿，还免费为她提供午饭和晚饭。小周大约是村里最想留下她的人，总见缝插针的推销无忧乡的好。

刘悦川明白她的心意。她知道，按照社交礼仪，她应该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可她说不出来。

她不想说谎。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在无忧乡呆上几年，等时间治愈好她的伤，她就会离开。

这里太小了，装不下她的未来。

她不想说谎。

犹豫片刻，她说：“咱们先进去看看。”

“哦，好，好的。”小周说着，在自己包里乱翻，“……我明明把钥匙放进来了，哪去了？”

趁小周小钥匙，刘悦川参观起自己的工作地点。

和村里大多数房子一样，医务室也坐北朝南，红顶白墙，不同的是墙皮最近才被刷过，白得新鲜又打眼。

医务室一侧的墙壁墙对着村里的小路。这面墙上爬着大片的蔷薇，粉紫嫩黄，坐在绿油油的叶子上，绕着淡蓝色的窗户周围，开得热闹又神气。

刘悦川把自己的工位拍给沈行看，还没找到手机，先看见窗户后坐着个老大爷。

两人对视几秒，大爷先问：“你是谁，我没见过你。来医院干什么，你病了？”

大爷口音有点重，刘悦川却听明白了。她老实回答：“我叫刘悦川，村里新来的医生。”

大爷上下打量，语气里带了些挑剔：“是你？”

小周给刘悦川介绍过，无忧乡本来是有村医的，只是老爷子岁数太大，家里人实在不放心他，几年前把他接去市里养老了。之后无忧乡再没有医生了，村民看病得花半小时去镇上医院。

刘悦川端详面前的老人，只见他须发皆白，椅子旁有一只磨到发亮的拐杖，身上还穿一件绛红色马甲。

这是村医签约后的马甲，算是除白大褂之外另一件工作服，后面用黄色的线绣着‘我签约，我服务’，她也有一件。

刘悦川暗自揣测，这位可能是之前的村医，特意赶回来和她交接。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师了。想到自己出事后，这老头为自己忙前忙后，她心中不免酸涩。

她清清喉咙，趁机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她想和老前辈说点什么，让他放心，可腹稿还没打好，小周终于找到了钥匙。

小周才进门，便惊呼起来：“老爷子您怎么进来的！——哎呀，你怎么穿小刘医生的衣服。这是你的衣服吗你就穿，别给小刘医生撑坏了。”

小周赶紧帮老爷子脱下马甲，顺便为刘悦川介绍：“这是咱们村的王爷爷，很会种花。墙上的花就是他打理的，很漂亮吧。”

刘悦川想起来了，签约后，她的马甲被小周先带回来，没想到就是这件。

竟然是我自己感动自己！刘悦川看看老头，又看花，和小周确认：“这位，不是医生？”

“老爷子今天给你演医生？”小周指着自己脑袋，小声说：“年纪大，糊涂了。老头以前爱看电视剧，现在戏瘾打着呢，大前天还说自己是村长。”

刘悦川硬生生把感动吞回去，冷脸走进医务室。

医务室空了许久，但是干净，角落里没有一丁点积灰，一看就是有人仔细清扫过。屋子不算大，只有一张写满时间痕迹的桌子，一把椅子，木质的药柜，还有一张诊疗床。

小周知道村里的医务室上不了台面，又瞄见刘悦川脸色不佳，不免心虚。她很想说点什么挽回印象分，可什么话语也弥补不了这间屋子和全国顶级医院之间的差距，只能失落地站在一旁，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刘悦川发现了小周的局促，猜测自己的神情让她误会了。她赶紧扯出个笑容，告诉小周：“医务室挺好的。”

她看得出来，为了迎接自己，这个姑娘和这座村子已经做好了所有他们能做的事。

想到这里，她心中温暖起来。她认真地告诉小周：“这里，真的很好。”

小周性格单纯，察觉到刘悦川的善意，重新快乐起来。她拉起刘悦川的行李箱：“我带你去看宿舍。”

刘悦川本打算先工作一会。如今小周人质在手，她只能把电脑塞回包里，跟在她身后。

两人首个目的地是食堂。和吃饭没关系。小周联系了王爷爷的家人，先让人在小食堂待一会，一会有人来接他。

小厨房。

杨千舸忙着和姑姑姑父显摆自己的奖章。刘悦川进门时，他正在嘚瑟地说，全省只有三个人有这个牌牌，小杨队长可真牛啊。

刘悦川以为这人是个冷酷的性格，没想到在家长面前还用叠字，真恶心心。她很羡慕这种家庭氛围，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杨千舸以为她笑话自己，从姑父手里夺来个大土豆，借削皮的动作低下头，藏起自己通红的脸红。

姑姑姑父看见小周带个生面孔进来，知道这位就是新来村医，对刘悦川充满好奇，无奈要准备晚饭，腾不出时间，只能匆忙寒暄几句，目送两人离去。

杨千舸见两人要走，忙从柜子里找出个牛皮纸袋，装了两个蒸好的红薯，塞进刘悦川手里：“这个品种叫‘蜂蜜罐’，是我们这里的特产，糖分高，热量大，你拿着。”

刘悦川知道，他担心自己又低血糖。

她想澄清，自己长这么大只晕了刚才一回，又觉得不该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只对他说了句谢谢，带着地瓜和小周离开了。

两个姑娘一走，王爷爷不乐意了：“为啥只给漂亮姑娘地瓜，你这小同志心真偏？”

杨千舸知道老爷子脑袋不清楚，不能和他吵，往他手里塞块红薯，忍不住嘟囔，“谁的心不是偏着长。”

等回到后厨，姑姑姑父拿他打趣，“小杨队长，再和我们说说你那牌牌呗。”

杨千舸在姑姑姑父面前脸皮可一点不薄，立即决定：“回去我就挂咱家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