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相认

程熙放下手上的东西打开门，冯老太端着一大盆热水，屁股一扭一顶，房门大开。

“哎，这盆水太沉太烫，我端不住，熙熙你来搭把手。”冯老太又说了句。

胡麻别开眼，不知怎的眼眶发热滚烫。

他体内那些苦苦压抑的想念在心底里酝酿成灾，如洪水般咆哮着，嘶吼着奔腾而出。

是她吗？！

是吗？

胡岩在外头探头探脑。

他很担心胡麻，但老娘不说胡麻治得如何，也不许他看，神神秘秘的，搞得他心里跟猫抓似的。

这会儿隔着门缝什么也看不清，隐约看到老三是睁着眼的，他忙大喊一声，“老三，你怎么样了，老三？”

胡麻只盯着程熙看，连个眼角都没给他。

胡岩：“……”

老三扎心了你！

冯老太放下木盆，胡麻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如果熙熙真来了，那这位……

他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这是自己受重伤后产生的幻觉。

冯老太关了门回转，胡麻心砰砰狂跳，嘴角抽搐着，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妈……”

冯老太倏地抬头，见儿子红着眼，那眼眸蕴藏着一丝既熟悉又陌生的神色。

“老三，你刚喊我什么？”

程熙没有听见胡麻那发出的那个音节，只觉得他不对劲，也向他看来。

胡麻嘴唇哆嗦，想说话，却发不出音，想哭又想笑，手足无措地挣扎着坐起、又挣扎要下床。

冯老太急忙上前，在他后脖子拍了一下，“你脑门上顶着个大窟窿，你还乱动，不要命了？”

是了，是这个味儿没错了，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妈！

胡麻笑着流泪，“妈，是我。我是陈北霆。”

什么？！

冯老太脑子“嗡”的一片空白，程熙打翻了装着针筒药物的托盘，全都“哗啦啦”、“咣里咣当”地落在了地上。

……

胡岩正在外头徘徊呢，忽然里边传出冯老太的哭声，他心头一跳，一股冷意从脚板窜上天灵盖。

完了。

老三没了。

明明是他年纪最小，却是他顶替两个大哥应征当兵，他当时说：“大哥、二哥都有妻儿，我没有，我去。若万一我不在了，也少几个人痛苦。”

他好不容易退役当上捕快，又成了活死人。

如今他伤势好转，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人却没了。

“三弟啊，你的命怎的这么命苦！”胡岩悲从中来，捶胸捣足的嚎啕大哭。

在后院忙碌的胡松匆匆赶回，一见他这样，心都凉了半截。

“老三人呢？”

胡岩指了指那关得严实的房间，悲痛欲绝，“老三他，去了。”

“啊？”胡松错愕又茫然，不只是额头受了伤吗？

但听见房间里老太太那凄惨的哭声，他又觉得这是真的。

老三真的没了……

房间内的冯老太，不管不顾的抱着胡麻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字都说不出。

死去二十多年的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谁懂那种惊喜到爆炸的感觉？

她是想喜极而泣的，可涌上心头的全是心酸。

那过去二十年，每一日都是煎熬，熬得她每根头发丝都变得雪白。

失去他后有多苦多痛，真的笔墨难以形容。

而今人回来了，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回去，她哭得几乎晕厥。

程熙还算镇静，劝她，“妈，咱先别哭了，胡麻……陈北霆他头上伤得重，咱先让他躺下。”

“对，我儿子还受着伤。”冯老太抽噎着擦了把眼泪，想扶儿子躺下，但他拒绝，直勾勾瞅着程熙，目光灼热、缱绻，“媳妇儿。”

听见这遥远的称呼，程熙坐到床边，头埋他胸前，搂着他，也没忍住大哭。

其实他俩只有大学那短短的两三年光景是在一起的，那是他们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光。

但俩人一毕业便参加工作，聚少离多，过了两年，陈北霆便牺牲了。

这中间隔了二十年，真的恍若隔世，说不出的悲怆、凄凉。

冯老太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压抑多年的情绪宣泄掉，她心头便涌上珍宝失而复得的狂喜，不住掐自己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顿时觉得千言万语想和胡麻聊。

但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哭个不停，她不好打扰，又听见俩儿子在门外号丧，她气得不行，开门走了出去。

而开门、关门声也让程熙从悲伤中回过神。

她推开胡麻，她不受控制的抽泣着，可她却没忍住，笑弯了双眼。

胡麻偏头，瞧见她含泪带笑的样子，说不出的娇俏，与她贴得更近了一些，“笑什么？”

他眉眼舒展了开来，相貌似乎与后世的陈北霆重叠、融合。

程熙的真实感更强烈了些，笑声又变成了哽咽，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膛。

他忙退开了些，想低头看她。

程熙双臂搂紧了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不让他看。

“没什么，我只是……”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不知该怎么释放这种激烈的情绪。

胡琛沉默了片刻，抱着她坐直了身体，让她埋首在自己肩膀，

抬起手轻抚她背和后颈。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劝她别哭，让她沉陷在那些复杂而又磅礴的悲伤之中。

他也在平复着这些情绪。

又过了许久，程熙才吸了吸的鼻子，从他怀里起来。

一看他被自己剥光光的身体上，全是自己的眼泪，她又是不禁一笑，“这身体真是小菜鸡一个。”

“我会锻炼……”陈北霆额头抵着她额头，轻笑了几声，“你和妈都来了，真好……”

“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不再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咀嚼那些发疯的思念而活，也不再因那些遗忘而感到茫然疑惑。

程熙的心又在痛了，为他、为婆婆、为他们仨分别了二十年而痛。

她晃晃头，把忧伤全甩掉。

不管从前吃多少苦，而今他们一家在这个时空相聚，便已是老天爷极大的恩赐。

“陈北霆，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我和你妈说话经常蹦出后世才有的词儿，你都没听见？还有，我喂你吃的药、给你吃的糖、白花花的大米饭，全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你也没发觉？”

“说来话长，我只有零星的、很模糊的记忆……”胡麻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往里边挪了挪，腾出位置，拍了拍，让程熙也躺下来，搂着她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