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夜。
大奉朝,青山城的一个小山村里。
程熙捂着脑袋坐起来,视野里一片黑暗。
外面吵吵嚷嚷的:
“这程氏恶毒不说还不守妇道,冯老太就该绑她去沉塘。”
“王秀才可是要考取功名的,眼下受她牵连,也不知科举会不会被影响。”
“听说她还想卖孩子呢,按我说,休了她最好。”
“……”
听着这些恶意满满的话,程熙钝痛的脑子里多了些陌生记忆,乱糟糟的,理不清思绪。
家里插排漏电,她和婆婆一起被电嗝屁,成了古代的两只阿飘。
婆婆说,这是老天爷给她俩的一个活命机会,就是借尸还魂。
于是她和婆婆飘啊飘,寻找那些刚死的人。
飘了几日,她和婆婆也明白了,这里的百姓过得很艰难。
连着一年多没下过雨,地里颗粒无收,人人食不果腹,目之所及皆是荒凉,到处都有死人。
但这等于再次投胎,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太太不愿将就,挑挑拣拣的。
今晚经过一家人门口,瞧见一对婆媳争执、推搡,婆婆停下来吃瓜。
可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被一股大力吸走。
眼下她大概明白,她已成功接盘。
原主自小被后娘养歪,偷奸耍滑,养出一身肥膘不说,人还狠毒。
比如旁人路过她家菜地,她会说人家偷了她的菜,追着让人赔,否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不赢便回家拿菜刀。
嫁到胡家,又虐待几个孩子和婆母,非打即骂,不给吃喝,磋磨得没个人样儿。
总之她就是个神憎鬼厌、蛮横无理的货色,村里村外都骂她瘟神。
她还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一面巴着丈夫每个月十斤粮食的补贴不放,一面和村里的王秀才眉来眼去,拿食物、钱银倒贴对方。
方才她就是趁着天黑,着急想去和王秀才私会,婆婆冯老太出来阻扰她。
在门口,婆媳俩说不到两句,她便发了怒,推冯老太撞了院墙。
见老太太倒下,她着急忙慌想逃离现场。
却不小心绊到老太太的脚,摔了个狗扑屎,脑袋恰巧撞到磨刀石,也晕了。
眼下就着窗外的月色,她看出自己身处柴房,应该是邻居把她关进来的。
那么,她与这躯体融合,那婆婆又在哪儿?
程熙心有点慌,跌跌撞撞去拉柴门,发现从外面锁上了。
“有人吗?放我出去!”
邻居恶狠狠地骂,“呸,你个祸害还想出来,你在里边关到死吧。”
程熙急声道,“我婆婆有没有事?”
“老太太好着呢,没死,让你失望了啊。”
这么说,婆婆没来?
完了!
程熙一颗心揪紧,难过到窒息。
老太太一辈子积德行善,待自己比亲闺女还亲。
丈夫去世后,和她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眼下自己活了,她却没了?!
不行,她还是要出去看看!
程熙迫切的想看到婆婆,抹了一把眼泪,抬脚便踹门。
“不好,瘟神要出来了。”
“瘟神发疯,快跑。”
那巨大的动静,摇摇欲坠的简陋柴门,吓得几位邻居心惊肉跳,转身就跑。
“砰!”
柴门被踹开,程熙就着月光看清路,便是“库库库”一顿跑,瘦成麻杆似的双腿,倒腾得贼快,以致在拐角处,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啊!”
两人都吓一跳,定睛一看,四目双对。
这老太太的长相和婆婆有八九分相似,程熙心脏咚咚乱跳,掐了掐自己大腿,鼓起勇气,“妈?”
她想好了,万一婆婆不在这老太太身上,她就说自己摔糊涂了。
老太太嘴唇哆嗦,嘴巴张张合合,才一拍大腿,“艾玛!”
心提到嗓子眼上的程熙被吓得一激灵。
冯老太枯瘦的手,把她手腕抓住,“儿媳妇,咱活了,真活了。”
程熙眼眶瞬间红了。
果然是婆婆!
总算结束了漂泊,不用再害怕灰飞烟灭,太好了!
她惶恐不安的心落到了实处,眼泪滚滚而落,“妈,咱都来了,太好了!”
“儿媳妇,刚才我醒来没瞧见你都要吓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婆媳俩抱头痛哭。
几个瘦骨嶙峋的小萝卜头,出现在她俩身后,很是疑惑。
“奶,你们……”
奶和这个恶毒的女人水火不容,今日还吵得天翻地覆来着,眼下怎的抱在一起哭了?
“奶,您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么?”
冯老太嘴角抽了抽。
孩子你真相了。
只不过,那脏东西是我,我成了你奶。
“大晚上的,瞎说什么。”
冯老太推开儿媳,擤了一把鼻涕。
“奶,这瘟神怎么没死。”有个孩子小小声问她,带着遗憾。
冯老太喝斥,“混账玩意儿,什么瘟神,她是你们的娘。”
“奶,我们没这样的娘。”
“对,她打我们,骂我们野种,不给饭吃。”
“她比鬼还恶毒。”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说,那些稚嫩的话透着怨恨与恐惧。
冯老太一噎,儿媳妇这个角色怕是不好演啊。
“那也不能盼着她死,好歹是条人命。”
“奶,她死了才好呢。”
“我天天咒她死呢。奶,您不也是吗?”
冯老太:“……”
好家伙,这原身的儿媳真造孽,天怒人怨啊这是。
程熙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前世都没娃,怎么就成恶毒后娘了呢。
冯老太拍了拍她手背,“儿媳妇,你别着急上火,孩子还小,能处。”
她又去轰孩子们,“去去去,都给我回去睡觉。”
几个小萝卜头磨磨蹭蹭的回了屋。
乡邻们不放心并没走远,正见鬼似的盯着这对执手相看泪眼的婆媳。
冯老太转身对他们说,“各位乡邻,今日之事多谢你们了。夜已深,你们先回去歇息,我回头再上门谢恩。”
“嗐,谢什么恩啊,多大点事儿。倒是你自己,程氏狡猾得很,你别被她骗了。”
“对呀,你自己得立起来。程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要再打你,你就拿刀砍她。”
冯老太敷衍地应了几句,乡亲们忧心忡忡地离去。
夜风习习,婆媳俩坐在院子里,望着对方额头上渗血的大包,有太多心里话要讲:
“熙熙,你疼不疼?”
“妈,咱俩和原身姓氏都一样,真是巧了。”
婆媳俩同时开口,完了又相视一笑,只是笑容多少透着点儿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