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衡见望归站在风口上看那俩人大肆宣扬什么话,也不继续仔细听了,见望归没有阻拦的意思,便马上吩咐人把那俩人抓了上来。
这俩人其实本是京城里两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平日里招猫逗狗吃喝嫖赌无事不做,只是最近在赌场失了意,手头有点紧,又不好跟自己家里人说自己把赌费都赔完了,哪里想到有一天晚上喝酒的时候会有人找他们帮忙传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还给了不少银子,足够他们再去挥霍的了。
两人虽然知道散播谣言,尤其是皇室的谣言必定会被皇室查到,但那人却说,这是皇家的丑闻,若是皇室敢当面澄清也就罢了,他们二人便可说是偶尔听来的,毕竟当今政治还算清明,不会错杀他们。可若是皇室不敢澄清就代表里面多有真相在里面,这个时候对他们二人动手反而不是印证了谣言吗?
他们便放松了戒心。
然后那人便继续劝说,知道你们二人很有能力,他很欣赏,但不一定能够单凭你们二人就把这传言传的到处都是,于是你们二人放心好了,京城最大的酒楼茶馆里说书人那边都安排好了,无非是用你们演一个相信这传言的形象罢了。所以你们也不必担心,你们不过是“误信”谣言的无辜者罢了。
这一套说辞下来简直把两人喝得醉醺醺的脑瓜子说得迷迷糊糊,再加上金银放到酒桌上时闪耀耀的光亮,两人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这事。
那人便笑道,其实不瞒你们说,我早就相中了你们二人,实在是没办法,你们家里人肯定不愿意让你们做这些带一点危险的事儿,于是只好亲自来找你们说。果不其然,我一看你们便是人中龙凤的天资,只不过平日里在酒桌上显现不出来罢了,你们看,这事要是做成了,我家主子必有重谢,到时候,你们把这事情跟家里人悄悄一说,谁能不佩服二位的能力?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最后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关乎皇家威严的大事儿,要是让你们做成了,你们二位岂不是……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饮了一口酒,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留给两个酒鬼的只有无尽的诱惑和美好的想象。
……
京城一座私宅处。
“这就是他们吐出来的全部东西?”
温衡手底下的那个护卫拱手回应。
“是,主子。”
温衡皱眉,摸了摸下巴不知怎么给望归回信。
“可有查到那人是谁?”
“主子,恕奴才无能,无论如何逼问都是只有一个形容词——面白无须。”
面白无须,也只能知道是个太监啊,可皇宫里的太监太多了,再说他们如今是私自捉拿审问,本就不光彩,怎么可能直接拿这个由头去找人,更何况,有些娘娘宫里的人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能办好的。
那护卫张口欲言什么,见主子陷入沉思,于是又闭嘴不说话了。
温衡瞧见他这副德行,挑眉道:“说罢。”
护卫便再次行礼,小心翼翼道。
“主子,那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权贵,但也是京城两位富商的儿子,如今我们已经押了他们大半天了,还不放回恐有差池……”
“……确实,虽然我是将军府的公子,但是不能够无事直接关押人家,问干净了就先放了吧。”
温衡摆摆手,转头去拨弄一只毛笔,想着怎么给望归说。
“哦,对了,别让他们在外面瞎说将军府的人关押什么的话。”
护卫正要领命而去,又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温衡现在头疼得紧,见不得别人拖沓,便没好气道:
“说说说,别给爷拖拉不停,又不是个妙龄姑娘,害羞什么?”
那护卫便立刻张口,一板一眼道。
“公子,这两个人谣传您与重嘉公主……您就不生气?”
“生气?”温衡被逗笑了,“我和她才没有什么呢,本来就没影儿的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
温衡说着说着便住了口,脸上笑容莫名收敛起来。
……反正那人也不在乎。
温衡脑海中莫名冒出这么句话,他吓得心尖猛得一颤,连忙一脚把这从小跟随他的护卫踹了出去,不知是否是为了掩饰心里莫名的悸动。
他大口大口灌了一杯茶水,深呼口气平复心情,正打算落笔,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会儿,笔尖上的墨突然垂落,白纸上晕染出了一圈墨痕。
他眼瞧着那块肆无忌惮的墨痕沉默良久,而后不知为什么忽然很高兴。
或许还是该找她当面说,写下来不好说,也说不清楚的。
他隐隐觉得这样想不太好,但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试图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
……
“郡主……小姐,这迎客楼一楼堂内就是京城如今最火热的说书人说书的地方。”
听墨已经打听好了,迎客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倒是比一般茶楼什么的客人要多上好些,因此便选在这里听听这些谣言是怎么说的。
但她们家郡主身子娇弱,便选了个二楼边上的小间暂且坐下,从这里也能侧眼看到台上说书人坐着的那方板凳和放着一方惊堂木的木桌。
二楼的视野很好,从这个角度看迎客楼内来往的众人无一不是锦衣华服,要么便是官家老爷公子人情世故,要么便是富商巨贾来来往往交际不停,觥筹交错,起坐喧哗。
贺望归暗自打量了一遍后就暂且收回目光,自从昨日发现了那两个人造谣开始,她就冷眼旁观温衡把那两个人带了回去好好问了一遍。虽说必定不可能私底下动刑罚,但这俩人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被温衡使唤人吓了一通又威逼利诱一番,直至傍晚才将东西吐了出来,又被恐吓着不许说出去。
而她昨日等了一日,耐不住好奇,写信给温衡叫他快些告诉她。
那边却好些功夫没来回话。
今日午后她方才睡醒,将军府却终于来了温衡的信,这才向她道明了那两个人说的烂话。
她思索着温衡如今怕是因为要入军受训应当是最近事务繁忙,不然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恐怕也不会这么晚才回话。
而黎重嘉也即将于下个月初六及笄,当今陛下也难得疼惜一次自己的长女,因此,现在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皆是为了下个月宫里第一位公主的及笄礼而忙活个不停。
什么及笄礼要用的礼裙、头面、仆从、乐器祝词、请多少皇室贵族朝廷重臣、礼成之后的宴会祝酒……
本朝还是第一次办公主的及笄礼,如今天下还算太平,政治也还算清明,边疆稳定,不难大办,更何况这是陛下的第一个自小存活下来的公主,也是先皇后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陛下对其宠爱之深,更是要大办。
于是,重嘉最近确实很是忙碌,里里外外都要安排妥当,才能不算匆忙。
贺望归便带着几个亲王府的护卫和听墨一同提前去了迎客楼,打算先行让那些个说书人闭嘴。
“茶楼那边今日不说书了。”
贺望归微微点头,知道听墨的意思这是说已经暂且叫那说书人闭嘴了。
迎客楼的说书人原本是应在后门处进来的,贺望归便遣人提前在后门等着,给些好处和新故事,叫他暂时先不把那桩谣言说出口。
未曾想不过一会儿,听墨面色难看地回来了。
“小姐,那说书的李生今日未从后门进来。”
贺望归一时怔愣住,随即道:“那便立刻去寻……”
“小姐,护卫说刚刚看见他进了二楼客厢,小二说是被客厢里的贵人看中,先叫过去专门听一段,还有半个时辰才到点儿,想来是一会儿会从客厢里出来再去说书。”
听墨有些自责地捏紧了袖口,她很少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任务的,如今很是有些愧对主子平日里的多番照顾。
“可知晓是哪家的客厢了?”
听墨连忙收敛心神,道。
“给了些银子,小二才松口说是翰林院谢侍读。”
“……谢侍读?”她竟怔愣了一下,还不死心地问一句,“是谢云斐谢侍读吗?”
听墨先是点头,又不无好奇道:“谢侍读方及冠不久,小姐竟也已经知晓他的字了?”
若是青鳕在这里,恐怕要直接轻佻地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听过谢洲谢侍读的美男子名声才知晓他的字了。
贺望归回神,咳了咳,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低头整理袖子,试图瞧出自己衣袖上的花纹与昨日有什么不同,尽量平淡道。
“状元郎的才华和诗作名满京城,我自然也有听过的。”
听墨应了一声,接着道:“那小姐,奴婢现在还去盯着吗?”
贺望归透过微微开扇的木门,瞧了瞧谢侍读那门窗严实的客厢,心里打起了鼓。
她是不想现在直接去见他的。
她想了想,便令两个护卫盯着那门,打算暂且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等到那说书的李生提前出来,没想到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贺望归等得都乏了,那人还没出来。
眼看着没多少时间就要到正常说书的时候了,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便收拾好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裙,待见不到一丝破绽,这才轻轻去敲那扇紧闭的木门。
然而刚走到那扇门前,纤细白嫩的手刚举到一半,没想到直接与里面开门的人撞上了。
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了,她没反应过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垂在了那人的劲瘦挺拔的胸膛处,触手便是绸缎锦袍的华美顺滑。
心里猛地打起鼓来,她眨眨眼,抬头一看,又正对上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谢云斐谢侍读深沉的眸色。
一时相顾无言,寂静得很。她却好似模糊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